第一幕 冰鉴噬龙
腊月初八的梆子声混着冰碴在绛都街巷游荡。魏氏坊市后门的牛车碾过薄霜,装载的葛布下暗藏火浣布特有的赤色绒毛——这种产自西域能避烈焰的奇珍,此刻却裹着刚从太庙偏殿取出的青铜匣。驾车的老仆耳垂冻得发紫,仍死死盯着前方中行氏府邸飞挑的鸱吻,那里正飘出焚烧蓍草的烟气。
三十里外的赵氏庄园地窖里,冰鉴残片正与陶土碎屑铺满丈余长的檀木案。阳虎将麋鹿油灯捻亮三分,火光在双瞳映出跳跃的幽蓝。"主君请看,"他黧黑的手指拂去陶片表面冰晶,"这些雷纹里掺了丹砂。"
赵鞅解下象征宗子身份的玄鸟玉组佩压在案头,素色深衣下摆沾满冰鉴渗出的寒露。三日前冬祭的变故犹在眼前:当六卿供奉的冰鉴在昭公面前次第开启,唯有范氏献上的青铜器在烛火中泛着不正常的靛青色。那夜他藏在宽袖中的左手始终虚按剑柄——二十年前其父赵成便是因尝膳时误触毒醢而亡。
"不止丹砂,"随着陶片在掌中转动,阳虎突然掀开旁边蒙着麻布的竹笼,笼中三只红眼乌鸦发出刺耳啼鸣,"郑国鬼市上月流出的南疆尸蛾粉。"这位曾被鲁国通缉二十年的大盗,在说到"尸蛾"时声线骤然压低,"遇寒则蛰,见血则醒。"
地窖外的风雪突然猛烈起来,卷着晋阳城方向特有的黑云掠过窗棂。赵鞅想起十日前智氏送来的密报:新郑郊外窑场的陶工半数感染怪病,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他当时只当是韩氏在周郑边界挑事的谣言,如今看来范氏早与郑国暗通款曲。
第二幕 太庙玄机
子时的更漏混着雪粒砸在太庙重檐上。魏舒摘下祭祀用的玄色冕冠,露出内衬火浣布制成的里衣。身后十二名私兵正在用铜匕撬动供奉血诏简册的柏木龛——七百年前曲沃武公血洗翼城时签订的盟书,此刻正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紫光。
"小心桐油。"他按住即将触到青铜锁扣的部下,从袖中抖落几枚裹着蜜蜡的蓍草茎。龛中机关发出细微咔嗒声时,老宗主突然想起三十七年前那个雪夜:时任太庙祝史的祖父魏绛,曾在同样的位置用龟甲焚出"三族裂晋"的谶言。
竹简触手生温的异样让魏舒瞳孔微缩。这些浸泡过巫臣之血的简册,此刻竟浮现出金丝般的纹路——来自宗周王畿的鎏金术,与魏氏祖传祭祀秘典记载的"血盟现影"完全吻合。当最后七卷记载曲沃代翼细节的简牍放入铜匣,东侧配殿突然传来玉圭坠地的脆响。
第三幕 火中取粟
冬祭第七日,昭公寝殿飘出的药香浸透半个宫城。中行寅握着占卜用的灼龟甲片踏入丹墀时,瞥见赵氏死士藏在腰间的错金铜匕——那是专破锁子甲的邯郸工匠所制,半月前他派往卫国的商队莫名其妙丢失了二十件此种利器。
"中行大夫来得巧。"阳虎捧着汤药从回廊转出,玄色深衣下摆沾着可疑的草灰。中行寅注意到对方拇指新添的灼痕——与他在范氏祭器上见过的三足乌烙印如出一辙。当他的手指触到袖中暗藏的范氏族徽陶片,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天衣无缝的死局。
未时三刻,丧钟惊起太庙栖鸦。董狐看着竹简上未干的"昭公食麋而薨",耳边回响起司礼女官坠井前最后的耳语:"冰鉴底层有朱砂..."。砚台里的玄玉墨突然沸腾起来,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成周学宫,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史官讲述的"史籀笔法"——真正杀人的从不是毒药,而是湮灭真相的墨水。
第四幕 蛾影重重
下葬当夜的狂风将招魂幡撕成碎片。赵鞅站在昭公陵寝外的松林里,看着阳虎将最后一片夔首纹陶器埋入预设的土坑。五里外中行氏祭坛突然火光冲天,三十七只灌了松脂的尸蛾正带着幽蓝火焰扑向祖庙梁柱。
"范氏的窑场该有场暴雨了。"赵鞅摩挲着从魏氏细作处得来的火浣布残片,上面沾着的太庙沉水香仍未散尽。当阳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往邯郸的驿道,他解下佩玉掷向冰封的洞涡河——玉珏入水瞬间,对岸芦苇荡中惊起十三只玄色劲装的赵氏死士。
绛都城墙上的守军无人发现,十二辆满载葛布的牛车正从不同城门悄然离京。魏舒抚摸着铜匣内层特殊的鱼胶涂层——这是用曲沃故地特有的鲿鱼熬制,能让血诏文字在常温下隐去形迹。当车辙碾过结冰的汾水,老宗主哼起晋武公时代的谣曲:"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第五幕 断简残编
次年惊蛰,鲁国来的商贾在淇水畔酒肆议论纷纷:晋国中行氏祖庙遭天火焚毁,范氏在新郑的窑场被山洪冲垮,而赵氏封地涌出大量裹着青铜屑的温泉。唯有大梁城的说书人悄然传唱着新编的謡谚:"冰鉴深处生妖蛾,太庙梁上落血诏"。
董狐在整理昭公年表时发现,记载冬祭细节的七枚竹简不翼而飞。他蘸着新磨的隃麋墨写下"赵鞅会诸侯于扈",眼前突然浮现司礼女官坠井时飘散的丝履——那对绣着交龙纹的紫罗履,分明是成周王姬出嫁时才可使用的纹样。
魏氏族地深处,十二盏人鱼膏灯照亮密室墙壁上的裂晋图谱。魏舒将血诏简册浸入特制的柘浆,鎏金文字在水面交织出恐怖预言:五十三年后,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的军队将踏着同样的蛾粉,分割此刻正在腐烂的晋侯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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