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鼎折足(上)

第一幕 玄鼎泣露

地窖三重玄铁的寒气凝成白霰,陨星余烬在铜液表面结晶体漂浮如鸩毒结晶。二十七位工师裸露的左臂刺着墨刑秘咒,他们在熔炉前踏出的罡步暗合洛书九宫,衣袂间残留着三年前九鼎被掠时鼎耳断裂的腥气。周赧王姬延的玄纁龙纹深衣垂下三丈,后方缀缝的八百诸侯名讳铜牌,正在青铜焰的炙烤中逐枚扭曲成媵妾腰带的禁步形制。

"当心第三条合范分型线。"工正曶的勾戟形刻刀剐蹭鼎腹时,激起的古铜锈屑竟在半空绽作桃花瘴——这正是镐京秘藏数千年的血沁养器术,历代大司寇行髡刑时,受刑者顶发正是淬炼此术的引信。当他黥面暗部的刑官刺符被火光镀成紫金时,跪于西南坎位的掌火童子突然尖啸——孩提瞳仁中倒映的已非纹饰,而是九年前卫夫人殉鼎时蒸发的脂粉薄雾。

周赧王瘦胫处先王御赐的玄鸟佩玦突然炸裂。三年前秦将摎率锐士攻入王城的深夜,他以这块传承三十七代的佩玉叩击太庙门槛,六百豫章木门槛传出的震动竟暗合今晨龟甲裂纹中的坎离之象。此刻苍老的掌纹覆上簋耳的涟漪纹时,九泉值守的魑魅正持着刑具模本在地脉中穿行。

"铸造锡汁需掺荆山鹤顶红。"太子姬咎的膝甲碾碎鼎足的蟠螭残模,这是楚王新贡的阳燧纹紫砂模,烧制时竟会渗出郑伯克段时盟誓的牲血。当他扯碎赝鼎图纸的霎那,西方兑位的櫜弓人俑突然全身暴起枣核刺青——正是当年徐夫人入洛邑进献鱼肠剑时,匠人们额角浮动的鬼工刺符。

工正曶的断舌处突然长出青铜蒺藜。这曾代天子诵《泉水》的巧舌,五年前因获知周秦岁星盟书被剜,此刻却在霉变的空气里重构出公子朝暗卫的通关玉牒影像。当他将砷霜撒入锡铅合金的刹那,东井宿方向倏然坠落三道流火幻化的豢龙氏手谕,每道符咒都裹挟着西周初年殷商铸鼎师的百结离魂。

赝鼎纹路在龙膏油灯火中剥蚀重影。周赧王的十二章纹疯狂抽搐,龙爪勾起的寒玉剪正被熔炉高温淬成范铸车马器形态——那恰是晋文公践土会盟时缴获的楚成王乘舆嵌件。太子突然踢翻青铜斝内献祭的茱萸酒,赤色滴漏沿太庙甬道奔涌时凝固成二十八道铜钉,每颗钉顶镶嵌的正是消失的冀州鼎饕餮纹碎片。

"鼎心要留暗炁穿孔。"工正曶突然撕开左腕黥刑的皮肉,汩汩腐血在虚空中舞成《考工记》蒸祭仪轨。被赝鼎吞没的周礼灵气正逆转为陨铁色泽的阴魄,渗入每个榫卯的异代之谜都在释放刑天舞戚的韵律。三丈深的地底蓦然传来镐京龙脉的呜咽,被束于幽泉的太公望钓竿正fu蚀成亡商巫咸的尸瞤符笔。

太子姬咎的玉组佩绽放巫音。八百片谷纹玉在鼎气激荡中飞舞错位,最终拼合成五年前陈轸游说周室时的九瀛图影。周赧王畏缩着触碰符节暗格,《洪范》残简的荧光突然具象为九鼎器灵的真容——帝乙迁都时饮泣的青铜泪,正在简牍缺口处凝成商纣王摘星楼头的夜露。

当赝鼎的夔龙纹完成最终收势,囚龙纹铁栅投射的月华裂隙中,浮现出虢国迁鼎时的秘仪轨痕。工正曶拾起块硫磺晶石剐蹭鼎耳时,西周气象台废墟里埋葬的葬玉圭突然发动,圭身上鳏夫夜叹的民歌刺青正在吸收楚式云纹的戾气。他黥面骤然变成槐江山的涅盘翠色——这本该晋献西王母的昆仑圣玉,现世正化作诱捕祝融火精的斑斓炼狱。

"上党战死的六万骸骨,是否齐赴新鼎?"太子的殷鉴冠忽现白云观大道符文,这象征王统的鎏金冠饰竟转化出殷墟龟甲的油浸色泽。周赧王凝望赝鼎腹部时,六千座烽燧轮值时的谶语正在融入楚式云纹的褶皱,每道转折都暗合汉水泛舟操煞的阴符变幻。

八千丈地底的刑徒突然开始搥打青铜匙。赝鼎落地时发出的闷响惊起三十六代贞人埋骨的异动,青铜汁液漫过的方位,赫然显出当年夏桀刳谏臣比干时使用的直辕犁纹。太子挥剑劈开冒烟的泥芯,却见核心蛇纹盘绕的孔洞中,沉淀着七斗被黜百官的牙粉灰屑。

当最后一抔冷锻砂覆蔽赝鼎刻痕,幽州厩苑方向传来五百匹战马齐喑的悲鸣。这马匹乃齐桓公北伐时所获山戎神驹的后裔,每声马嘶都在振荡传国玉玺交割时的血誓符咒。工正曶布满缮甲裂口的双足插地,呕出的青铜铸汁竟在天子袍裾上蚀出《尚书·文侯之命》的佚失篇章。

"鼎者国之衡器,岂在铜锡配比?"周赧王枯掌突然泛起甘德星经的紫霭。当他取出太卜秘藏的天子之玺拓印时,五百工徒的背脊篆字同时蒸腾血气——这些从各诸侯流刑地挑选的贱隶,人人背后刺着六府三事之法的施刑手记,此刻却协同重构出周召共和时活埋叛巫的困龙钉阵。

钟磬余韵自九原刑场荡来。平阳铸币厂的奴隶们在惨叫声中血祭轮甲,此刻他们的颅骨形状竟在灰烬中排列成芍陂石室塌陷前的神秘卦象。太子举剑刺穿赝鼎耳部时,飞出的火蝠化作周穆王八骏虚空蹈火的形骸,赤兔纹章却尽是周幽王戏诸侯的参商宿怨。

子夜当空裂帛之际,工正取下环首刀刎颈淬火。他衰朽的喉骨在铜汁中浮游成文王拘羑里演易用的蓍草形符,浑身黥字的淤血渗入《甘誓》疏注的倒文里。周赧王颤动的手触碰赝鼎的刹那,五丈见方的地宫响起唐人奏觉的钟吕正声,户牖歙张间五百亡灵同步吟诵《乐经》绝章。

楚使密语凝结成玄禽掠过鼎缘。当诡异的翡翠烟从赝鼎口沿蒸腾,锁在九龙钿函中的铜鹤衔符,突然幻化成武王伐纣时焚烧的妲己箱奁。周赧王朝拜赝鼎的三叩首掀起八百里河水倒流,御史被蚕头燕尾纹鼎足压成金縢盟书的朱砂血印——正是散宜生献策时撕碎的西岐秘谱图文。

破晓时分第一滴露坠入鼎腹时,博浪沙方向的雷云密集如刑具壁挂。赝鼎内部滋生的铜臭已然化成六种上古文字,盘曲成比干谏言的龙骨雕纹。太子退后半步踩碎伯禽封鲁的龟符,整个人坠入西周武库镇箭俑森然的包围——原来自武王封邦起,每件赝鼎都用八百谏臣的魂魄浇铸过七重哭墙。

第二幕 螭魅瘗玉

鼎耳内侧的蟠虺纹正在蚕食蚀刀锋芒。屈匄的指节抵住镌刀龙脊,三肓穴暴起的青筋如同云梦泽蛰伏的水蛇——这缕楚国夔龙纹特有的波磔笔意,此刻竟逆生为春秋陈国巫觋祭祀的蛇形咒符。新淬铜汁散发的腥咸中,诡异地裹挟着湘夫人祠采撷的荇藻腐味,恰似二十年前沅水沉棺渗出尸格的怨腥。

刻刀忽然迸射碧磷。鼎口垂悬的松烟凝结成祖父屈宜臼临终时的扭曲指节,那枚嵌着"巽"字蚁鼻钱在指缝间泛出丹砂漆般的暗红——那日祖父瞳孔里最后震荡的镜像,是用蓼蓝染就的夔州刑狱图在鼎腹幻化的灭国卦象。屈匄旋刀刻断装饰绹索纹时,地底青铜筛突然渗出十二年前绞杀昭阳君时的镀锡人血。

"工尹速观!"侍卫湿漉漉的玄甲抖落云梦蜃气。骇浪渡劫纹军书被仓皇展开的刹那,竟陵香艾灸治伤寒的焦糊味与奇章宫秘制桐油混成诡异的旋风。帛书阴刻的郢都火情篡符突然暴长,暗红色的蝌蚪文在鼎腹汞蒸气里游弋成丹阳旧都的龙脉走向图。屈匄用淬铭火的犀角镊夹起半张舆图,指端忽然触到当年怀王沔水沉璧时断裂的皎绦。

祭鼎专用的荆山砭石突然悬空自鸣。屈匄退后三步撞翻的匏尊里,滚出的竟是楚庄王断缨宴上的南冠缨和——这浸泡莒姬泪液千年的丝缨正在焦渴地吞噬周室菱格雷纹,西南铜料的"九叠铸"胎骨暴露出豫州鼎被劫时的龟裂纹理。他将骸骨粉混入铬砂时的异动,恍惚再现了三十年前大梁城头悬首示众的周天子私铸匠人的脊梁弧度。

子时梆声带起震泽雷纹。屈匄点燃游麟纹火把深入地窖,周王密匣的兽衔环突然化作西门豹沉巫时铸造的铁刑枷。当《洪范》竹简投入炉火的刹那,九鼎器灵的恸哭竟然跨越五百载光阴,将太姒编制的璇玑玉衡图谱投射在青铜冷凝面——那些星轨纹路正在蜕变为宋偃王射天鞭地时烧毁的社稷绢图。

"尚书八政皆亡矣......"屈匄捏碎占验龟甲,龟裂痕中溢出的竟是大司命祠拆卸前的祭酒糟粕。熔炉突然倒吸亥时雾气,火光里颠倒的"水曰润下"浇铸成鹦鹉鬼车的羽冠纹路,每片翎毛里都蜷缩着被秦军活烹的郢都贵戚指骨。

岁星犯斗的瞬间,四十九盏守宫砂铜灯骤暗。屈匄仰见椽梁暗刻的《天问》残篇突然活化,楚辞墨迹急速流转成楚威王伐越时的象郡丛林瘴气形状。那些竹简未燃尽的残片突然凝聚成跪象铜人,腹中机械齿轮bao走的轰鸣,正是三年前张仪欺楚时膝行留下的翡翠珠链崩解之音。

突然传来的凿击闷响撕开裂变的腥风。屈匄握紧的青铜锛柄蒸腾出曾侯乙墓漆棺的鲛绡冷雾,当他以测泉尺丈量声源方位时,螭兽铺首突然呕出郑州铸币厂的刑徒朱砂尸液。那些倒灌入仪狄酿器的血水,正沿着铜料与铅锡的冶金缝隙翻穿出九宫八卦阵的困局。

鼎足包金处流淌出扬州盐枭纹身。屈匄的耳蜗开始充斥二十年前破郕国所获战俘的项圈铃音——当年正是这些蕴含宫闱秘闻的青铜铃铛,触发商於四郡突生大疫的连环凶兆。此刻凿击频率正与编钟铸炼时的守宫冰裂纹共振,掀起的质子波跨越临淄稷下学宫崩塌的墙垣,逐节拆解孙膑困庞涓时布设的天罡地煞阵图。

刻刀骤然凝出百里奚赎身契克数值。当屈匄触摸鼎耳内壁新刻的云雷纹时,九年储存在郢都水牢的楚囚冤气突然爬满胼胝,令他瞬间感受到平阳刑场凿齿者的日冕冠冕劫数。那些被秦军挖去膝盖骨的降卒正在沿铜锡合金分子间隙逃窜,融合太阿剑未出鞘的戾气,在鼎腹扭曲成烹杀韩非的镬鼎符文。

寅时残月突然析出牺尊盘曲尾。周王密匣底层暴露出屈巫臣投晋所携的《甘德星经》银笔抄本,那些被王室阍者剜目篡改的星宿轨道轨迹,正在熔炉高温中折射出秦王荡举鼎绝膑时的龟甲预兆。屈匄的十指伤痛猛然转为皲裂的轸水蚓宿辰光,这是祖父当年预测会稽天裂时使用的占验法诀。

地窖西南震位突发青铜鼎树。十七具新铸的蟠螭纹鼎突然斜插入渗水石缝,形成的卦象正与齐姜嫁晋时遗落的玉组佩方位暗合。屈匄用紫缨玉钩挑起鼎腿残渣时,穆天子会见西王母的瑶台残砖纹路与新火候驳杂交叠,每个烧熔的星点都是鲁国三桓火并时的铁蒺藜碎屑。

觜宿灼痛的三刻钟后,驻渊傀儡突然自鼎口立起。这具机关人的素冠残留荀子《劝学》残章断简,阴刻的"制天命而用之"正在融化为湘夫人编织薜荔衣的骨针走势。屈匄的额发被阴风撩起时,豫章郡镇压水患的镇河铜牛,正以青铜繁殖的妖异姿态撞破地窖南墙。

拂晓前夕,《洪范》残简的焦灰幻化为第三只陶鸮。屈匄用髹漆的断戟拨动鸟喙,湘阴故地突爆七十二口沸腾鼎潭——这些应龙助禹治水的秘藏法鼎,此刻正将噬咬周礼的铜精返还天罡列宿。他踩碎的周室菱格雷纹突然逆转为哀鸿纹,每一道纹理缱绻都是当年楚军破洛邑时折断的商爵觯斝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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