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湖山寺浸在浓雾里，惠安提着灯笼往钟楼跑，腕间菩提子突然绷断。
十八颗佛珠坠地刹那，百年未响的镇厄钟突然发出阵阵钟鸣，惊起满山寒鸦如墨点泼天。
“殿下！“惠安顾不得满地乱滚的佛珠，赤脚踏着青苔翻上石阶。
月光穿过卯榫交错的钟楼穹顶，正照在青铜巨钟蛛网般的裂痕上——层层铜锈缠绕着钟杵，联通这密密麻麻裂纹将钟上＂永镇山河“四个铭文绞成碎片。
刘念白仰面躺在钟下，雪色僧袍被黑血浸透。惠安跌跪着去探他鼻息时，惊觉太子腕间那串从不离身的沉香佛珠正渗出粘稠黑液，落地竟将镇厄台腐蚀出或深或浅的坑洞。
十七年来被佛香浸润的檀木地板，此刻正以太子为中心裂开，如同一朵腐烂的曼陀罗。
“师父说这钟能镇到殿下及冠的......“惠安抖着手撕开袈裟要给太子止血，却见钟身裂纹突然不断蔓延。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扫塔时，殿下用枯枝在香灰上画的卦象——离上坤下，明夷于飞。
片刻后，青铜碎片如雨般坠落，却在即将落地时诡异地悬停半空。仿佛在等待什么。
惠安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他将昏迷不醒的刘念白背在自己身上，一路往下走去。
得赶紧去找师父，救救太子殿下！
——
千里外的钦天监观星台上的九转天枢轮内部突然炸开一团紫火。
监正陆凤鸣碾碎手中龟甲，看着二十八宿盘上代表太子的天璇星骤然明亮随即又被黑雾吞噬。
鎏金星轨“咔嗒“错位，朱雀七宿所显现的天意，竟是一个“弑“字。
“该来的终究会来。“私自窥探天机让他不得不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抹去唇边的残血，转身回到白玉星盘制成的书案前，染血的手指抚过案头《转厄录》。
泛黄的书页无风自动，停在那页血色批注：白宿弑君日，镇厄钟鸣时。角落还留着师父孙沪狂草写就的箴言——“金鳞本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厄“。
窗外忽有惊雷劈落，陆凤鸣腰间玉佩应声而裂。
半块残玉坠地时，他恍惚看见师父枯槁的手正将青铜钟碎片刺入婴孩心口，血溅在地砖上，不急不缓的流进与此刻钦天监观星台地面相同的用来操控九转天枢轮的列星阵中。
紫宸殿内龙涎香突然暴燃。
赵括之盯着自燃的诏书冷笑，火舌舔过“废太子“三个字时，琉璃灯罩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划破帝王面颊，血珠坠在龙纹砖上。
“妖妇阴魂不散！“暴君一脚踹翻鎏金香炉，三十年前那场宫变的血气突然漫上喉头。他永远记得白宿横剑立于丹墀的模样，银甲下的素衣浸透产褥血，腹间狰狞伤口中生生的取出一个由金线层层包裹成茧状的婴孩。
那日的雨下得蹊跷，混着血水在白玉阶上淌成溪流。
孙沪握着青铜钟碎片站立在白宿的不远处，神色晦暗不明。白宿浑身湿透，身下的血水与落地的雨水相交融，剑尖挑起太庙供奉的祖宗牌位：“赵括之！你拿三十城换的姻缘，你四处征战杀伐不断的罪恶，可抵得过这三十年国运！？“
记忆中的剑光与此刻烛火重叠，赵括之踉跄扶住盘龙柱，袖中暗藏的续命金丹洒落一地。
当年白宿刨腹取子的惨烈景象，十多年来仍旧历历在目，扰的他夜夜不得安眠。
“陛下，湖山寺急报！“掌印太监捧着沾血的密折扑跪在地，“镇厄钟...碎了。“
钟楼残墟中，惠安背着昏迷的太子冲出山间尘雾。原本悬而未落的镇厄钟碎片如利剑般射向他背后的刘念白。
这下山的台阶不知为何变得凹凸不平且锋利无比。如刀般割破他的僧鞋，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血莲。
不止从何而起的诡异黑雾弥漫在二人周身，以及从地缝里探出诡异触须，缠住太子垂落的手腕，却又被佛珠残存的微光灼成青烟。
等他二人艰难下山之后。
却只见山下堵满了黑压压的皇城玄甲军。
“小师傅何苦挣扎？“玄甲军统领魏书衣端坐马上，鎏金面甲下传出沉闷声响，“陛下有旨，妖星现世当焚于祭天台。“
他抬手间，三千弓弩齐指废墟，箭镞涂抹的朱砂在月光下宛如泣血。
惠安反手抽出藏在僧鞋里的短刃，刀刃映出他通红的眼尾：“三年前就是你们火烧藏经阁，今日又要射杀太子，真当湖山寺的钟声渡不了恶鬼？“
惠安别无他想，他必须保护太子殿下！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腕间重新凝结的佛珠上。
十八颗菩提子骤然迸发红光，在虚空勾连成金色锁链。
而脚下弥漫着的黑雾中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那些被镇厄钟压制多年的厄气，此刻也因为镇厄钟的破碎而逐渐苏醒。
谁也不知，在刘念白心口处同样嵌有一块青铜碎片，此时突然与所有原本射向他的镇厄钟碎片开始共振。
昏迷中的太子睫羽轻颤，恍惚回到那个被鲜血浸透的梦境——身着银甲的女子将他放入冰凉的青铜钟，钟内壁刻满蚯蚓般的符号。她的手扶过在他心口，将一枚青铜碎片刺入他心口处的血肉之中。
“Cambridge...2023...“女子哽咽的声音混着钟声，“活下去，哪怕成为灾厄本身。“
现实与梦境重叠，刘念白转醒，伸手指尖触到一块碎片上的刻痕。剧痛突然从心口炸开，仿佛有只手在撕扯那枚嵌了十七年的青铜碎片。
大量的黑血从不断从他七窍涌出，却在落地瞬间化作金粉。
“殿下！“惠安的惊呼声中，太子苍白的后颈浮现血色列星阵。那些星子正是三十年前孙沪在观星台绘制的换命阵，此刻却被黑雾改写成的轨迹。
“放箭！“
玄甲统领的暴喝惊破残夜。箭雨袭来的刹那，刘念白突然睁眼。
漫天尘雾在他身后凝成巨大的青铜钟虚影，箭矢撞击虚影发出洪钟大吕之音。
少年太子染血的指尖轻点虚空，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所有对准他的弩箭齐齐调转方向。
惠安腕间佛珠应声而碎，血链化作赤蟒缠上魏书衣的玄甲军战马。
在战马嘶鸣倒地声中，刘念白扶着残钟缓缓起身。他心口的青铜光芒穿透僧袍，将满地黑血蒸腾成金色雾气。
“告诉父皇。“太子咳着血微笑，脚下黑雾凝成鳞爪分明的龙形，“就说儿臣...回来给他续命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镇厄钟虚影轰然炸裂，三千玄甲军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手中兵器尽数化为齑粉。
千里外的钦天监突然钟鼓齐鸣。陆凤鸣看着再次重新亮起的天璇星，手中茶盏“咔嚓“裂开细纹。滚烫的茶汤在案上漫成新卦象——困龙入海，金鳞浴劫。
他隐约想起师父孙沪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疯话：“他太想回去了...但是他异想天开了，他对不起皇后……想用三十万冤魂炼成出去的钥匙...“
当时窗外暴雨如注，临终前孙沪的眼窝里爬出半截青铜色的蛊虫。
炼蛊的终究还是死在了蛊下。
——
此刻紫宸殿方向传来喧哗，陆凤鸣望向宫城，唇角勾起悲悯的弧度。鎏金袖中滑出一卷泛黄画轴，展开正是白宿怀抱婴儿立于镇厄钟前的画像。画中婴孩心口处，一抹血色正缓缓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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