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瞳孔中跃动的火焰突然凝固成冰。
狼牙箭破空声、血腥味、江瑶发梢的艾草香——所有感官都被卷入混沌漩涡。
当他再次睁眼时,檐角冰凌正滴落第一颗晨露,村口老槐树的枝桠上还挂着昨夜未化的霜。
"辰时三刻。"他摩挲着袖口被江瑶缝补过的裂口,粗粝针脚硌着指腹。
距离王县令铁骑踏破村门还有两个时辰,而这次他提前摸到了祠堂暗格里那卷《九边屯兵图》。
"铁链要换成浸过火油的麻绳。"江宇踹开李青山的铁匠铺木门,惊得正在打马蹄铁的铁匠差点砸到手。
壮汉布满老茧的手捏着图纸直哆嗦:"你要把三十六架水车改造成连弩?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县令的私兵左腿都绑着铜铃。"江宇抓起炉膛里烧红的铁条,在夯土地面画出歪斜的阵型图,"他们的马镫比官制短三寸,冲进村口石巷必会卡在第七块青砖的位置。"铁匠铺窗棂透进的晨光里,少年书生眼底晃动着李青山看不懂的幽蓝暗火。
当江瑶挎着药箱匆匆赶来时,正撞见江宇将算盘拆成三百颗酸枣木珠。
陈秀才缩在墙角抖如筛糠,却还是哆嗦着用朱砂在黄纸上勾画方位。"坎位埋酒瓮,震位铺铁蒺藜......"书生沾着墨渍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根本不是奇门遁甲,是、是搏命赌局!"
"是赌局没错。"江宇突然扯断江瑶束发的青绸带,在少女惊呼声中将其缠上自己的手腕,"但庄家能看到对手的底牌。"他指尖抚过绸带上歪歪扭扭的绣字,那是江瑶十岁时偷学女红的证据。
少女耳尖泛红地抢回发带,却没发现对方借机将雄黄粉撒进了她的药箱夹层。
巳时末刻,村口突然惊起十三只寒鸦。
张虎把最后半坛烧刀子泼在茅草屋顶,转身时撞得腰间杀猪刀哐当作响。"读书人就是弯弯绕!"他粗声粗气地踢翻堆在巷口的陶罐,里面腌了三个月的酸菜汁汩汩漫过青砖缝,"直接抡刀砍多痛快!"
江宇没理会壮汉的牢骚,他正盯着江瑶医药箱上那枚松动的铜搭扣。
在十七次死亡回溯里,这个搭扣总是在申时二刻崩开,洒落的金疮药粉会迷了张虎的眼睛——而此刻,少女纤细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搭扣边缘。
"来了。"陈秀才突然惨叫一声瘫坐在地。
远处地平线腾起的烟尘里,隐约传来铜铃催命般的叮当声。
江宇闭目听着风声,前世记忆与当下场景在脑海中重叠成双重曝光的画卷。
当第一支箭矢钉入祠堂匾额时,他准确捕捉到了王县令坐骑特有的、带着裂痕的马蹄铁声响。
"点火。"少年平静的声音惊醒了颤抖的众人。
李青山点燃浸透火油的麻绳,三十六架改造水车骤然喷出裹着硫磺的浓烟。
张虎带人敲响所有铜盆,震耳欲聋的声浪里,绑在树梢的稻草人被机关牵扯着来回跑动,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江瑶在浓烟中抓住江宇的衣袖,却发现他右手藏在背后死死攥着什么。
顺着指缝垂落的苎麻绳上,赫然系着她今晨丢失的三根银针。
"你究竟......"少女未尽的话语被呼啸的箭雨打断。
江宇突然将她推向陈秀才,自己却逆着人流冲向那口缠满麻绳的老井。
当王县令的帅旗出现在浓烟缺口时,少年书生对着井底晃动的倒影勾起唇角——那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二十四幅死亡画面中唯一不曾出现过的、江瑶完好无损的医药箱。
井水倒灌进暗渠的轰鸣声里,谁也没注意到某块青砖下的酸菜汁正泛起诡异泡沫。
江宇最后望了眼在东南角佯装布防的村民,他们挥舞的"长枪"不过是裹着铁皮的晾衣杆。
而真正的杀招,正静静潜伏在敌人必经之路的第七块青砖之下。
铁蹄踏碎第七块青砖的瞬间,整条石巷突然发出老牛反刍般的闷响。
王县令坐骑前蹄猛然下陷三寸,裹着酸菜汁的桐油从砖缝喷涌而出,混着陈年泡菜发酵的刺鼻气味糊了马匹满脸。
"绊马索!"马背上镶金牙的副将刚喊出声,三十六个檐角同时倾泻下冒着热气的硫磺水。
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把背上的骑兵甩进张虎提前挖好的陷坑——那些插满竹签的土坑里,还沉着昨夜村民们吃剩的鱼骨。
江宇踩着祠堂飞檐跃上老槐树,指间银针在日头下划出细亮的弧线。
当第三枚针尖刺入栓马桩裂缝时,绑在村口磨盘后的浸油麻绳骤然绷直,三十六架改造水车同时将裹着生石灰的麻袋抛向半空。
"闭眼!"江瑶的喊声混在石灰爆裂的噼啪声中。
她药箱夹层里偷藏的雄黄粉被气浪掀开,金灿灿的粉末与石灰雾纠缠成淡金色的烟瘴。
王县令私兵左腿的铜铃在迷雾中叮当乱响,反倒成了村民们辨别方位的活靶子。
李青山抡起烧红的铁钳敲响砧板,暗号般的脆响惊醒了缩在草垛后的村民。
裹着铁皮的晾衣杆捅进战马鼻孔,腌了三个月的酸菜汁泼向锁子甲缝隙。
张虎的杀猪刀卡进某个骑兵的护心镜,壮汉索性弃了刀柄,抱起石碾子砸向马腿。
"坎位酒瓮!"江宇的喊声穿过混战的人群。
陈秀才哆嗦着点燃手中炮仗扔向东南角,埋在土里的十二坛烧刀子应声炸裂,蓝汪汪的火苗顺着酒液窜上敌军的皮甲。
有个骑兵的铜铃着了火,叮叮当当滚进井口,带着火星跌入暗渠时竟炸起丈许高的水柱。
江瑶在浓烟中穿梭,药箱铜扣不知何时被江宇用苎麻绳加固了三道。
她突然明白那些消失的银针去了何处——正插在王县令帅旗旗杆的卯榫处,将玄色缎面扯出歪斜的破口。
"竖子安敢!"镶金牙的副将突然劈开浓雾,九环大刀直取江宇面门。
书生看似慌乱地后仰,实则将早就备好的渔网踢进对方马蹄下。
当副将被倒吊着挂上槐树时,藏在树冠里的马蜂窝恰好落在他的金牙上。
村口突然响起三短一长的鹧鸪啼。
江宇瞳孔微缩——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说明王县令本尊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反手扯断腰间装饰用的玉佩穗子,扬手撒向正在点燃烟花的李青山。
"换三号阵!"铁匠的吼声震得井水泛起涟漪。
村民们突然放弃缠斗,拖着各式农具钻进纵横交错的矮墙后。
还在呛咳的私兵们尚未反应过来,七十二个茅草屋顶同时燃起掺了辣椒面的狼烟。
江瑶趁机攀上祠堂阁楼,从这里能望见王县令的鎏金马车正在三百步外徘徊。
她忽然注意到车辕上挂着的不是寻常灯笼,而是镶着翡翠的鸟笼——笼中绿鹦鹉脚环的纹样,竟与江宇昨夜画的某个符号一模一样。
"原来他连这个都算到了。"少女指尖发颤地打开药箱暗格,取出江宇事先藏好的牛角弓。
当浸过曼陀罗汁的箭矢离弦时,马车周围的八个亲卫同时打了个古怪的喷嚏。
战场中央的江宇突然捂住右眼。
时空回溯的灼痛感如约而至,他知道自己只剩半柱香时间了。
少年书生猛地咬破舌尖,在血腥味中冲向那口冒着热气的老井,井绳上三十六个绳结对应着敌人可能变阵的每种方式。
"震位铁蒺藜该动了!"他朝正在装死的陈秀才踹了一脚。
落魄书生哀嚎着滚进陷坑,慌乱中扯动了某条伪装成藤蔓的引线。
埋在村道下的数百枚锈铁钉突然弹起,专扎马匹柔软的蹄腕。
王县令的翡翠扳指在马车窗边闪过寒光。
江宇等的就是这个瞬间,他袖中银针精准刺入第七架水车的转轴孔。
原本喷吐浓烟的装置突然调转方向,将蓄满的辣椒粉全数喷向马车方向。
"就是现在!"江宇的嘶吼声中,张虎带着二十个精壮汉子从粪池后的矮墙跃出。
他们手中不再是农具,而是真正的制式横刀——这些昨夜刚埋进石灰池除锈的兵器,此刻正泛着幽幽的青光。
江瑶的第三支箭射穿马车窗帘时,终于看清了王县令的真容。
这个传闻中肥头大耳的贪官,竟是个瘦削如鹤的中年文士,正捧着个鎏金暖炉咳嗽不止。
更令她心惊的是,县令脖颈处隐约可见的暗紫色斑痕,竟与江宇描述的某次死亡回溯中的毒杀症状完全相同。
战场局势在某个瞬间发生了微妙倾斜。
当王县令的帅旗突然转向时,江宇就知道对方要逃。
书生染血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夺过某个村民的钉耙,将耙头狠狠砸进井沿裂缝。
地底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所有水车同时停止喷烟。
突如其来的寂静中,众人听见暗渠里传来木材断裂的脆响——那是江宇提前三天埋下的最后杀招,用整个村子的晾衣杆拼接成的巨型拒马,正顺着水流卡住敌军退路。
"取他首级!"江宇的喊声未落,李青山已经抡着铁锤扑向马车。
镶金牙的副将还在树上与马蜂搏斗,八个亲卫的喷嚏打得停不下来。
当张虎的横刀劈开车厢门板时,里间突然滚出个戴着王县令冠冕的草人。
真正的翡翠扳指正在五十步外的驮马背上闪光。
江宇早有所料似的吹响柳笛,潜伏在麦田里的孩子们同时扬起绑着铜镜的竹竿。
正午日光经过数百面铜镜折射,恰好晃花了那匹驮马的眼睛。
当惊马人立而起时,藏在马腹下的王县令终于暴露行迹。
这个狡诈如狐的贪官此刻满脸石灰,官服下摆还沾着酸菜叶子。
江宇等的就是对方摸向腰间印绶的瞬间——那方象征权力的铜印刚露出半角,就被江瑶的第四支箭射穿了系绳。
"我的官印!"王县令的惨叫成了压垮敌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溃散的私兵们争相踩踏着去抢滚落的铜印,却不知江宇早在印纽孔洞里塞了火折子。
当铜印在推搡中突然爆出火星时,最后顽抗的二十骑终于彻底崩溃。
夕阳染红村口老槐时,江宇正用衣摆擦拭江瑶的银针。
少女怔怔望着这个满身血污却眉眼含笑的少年,他指尖缠绕的苎麻绳还在往下滴着硫磺水,束发的青绸带不知何时系住了王县令的官印。
"东南三十里有处温泉。"江宇突然将温热的铜印塞进江瑶掌心,"劳烦姑娘明日带着此物走一趟,就说县令大人要在那儿宴请州府来的监察御史。"
江瑶尚未品出这话中深意,村外突然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张虎拎着卷刃的横刀冲进来嚷嚷:"怪事!
败军路上竟有商队沿路撒铜钱,说是庆贺什么...什么潜龙脱困?"
阁楼阴影里的陈秀才突然打翻了朱砂碗。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西南天际不知何时聚起赤色晚霞,云纹走势竟隐约勾勒出龙鳞形状。
更远处的山道上,几个樵夫打扮的汉子正将鸽笼里的灰雀放飞,那些鸟儿脚爪上的银环在暮色中闪着诡谲的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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