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运河水道,将农耕为主的云海县城从南向北分开,与其说是分开,倒不如说是历经久远的岁月,人类文明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繁衍生息,慢慢地,形成了今天的云海县。
流经县城的河道上,矗立着三座飞架东西的桥梁,从北向南,依次为向阳桥、胜利桥和东方红大桥。
挨着县城北的向阳桥,是人流量最繁忙的交通要道,西岸桥口的北面,有着县城里最大的农贸市场,从鸡鸣三更一直到中午饭点,繁忙的程度不亚于一年一次的农村大集。
桥头东岸,向东六百米,一块占地近三千五百平方米的枢纽转盘,疏导着城区内拥堵的交通,它的北侧,不足百米的距离,便是云海县汽车客运站。
靠北边的向阳桥,每天范凯至少会有个来回,有时会有数趟。
向阳桥往北五里的路程,紧挨着运河边上,一座安静惬意的村庄坐落于此,庄子的名字叫头庄,是东北方向入城要经过的第一个庄子,所以取名头庄,范凯打小便出生在这里。)
……
太阳已经歇藏在夜幕的梦境里,树上的蝉鸣声也没了白天的气势,然而硬生生的夯土路面上,依旧散发出蒸人的热浪。
从河边的青石处到范凯的家里,不足两百米的距离,他愣是走了好久一会。
在路过发小家的门口,他还是停住了脚步,一处漆黑的红砖瓦房内,依旧没有一点光亮。
透过生锈又熟悉的铁扎门,望着被月色抚摸杂草丛生的院子,在这一刻里,他是多么地希望房屋内有灯光亮起,哪怕只有一束,他也会迫不及待地去敲门,因为他太想给多年未见的婶子打声招呼了,因为他心底里面,因为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太想念自己的小伙伴了。
下午教练开会前,是他离梦想最近的一次;而开完会之后,却是他离发小最远的一次。
“二子,你在这杵着干嘛呢?”
一位步履蹒跚的七旬老人,轻轻地摇摆着已经脱落边条的芭蕉扇,半弯腰地挤着近似迷糊的双眼,借着月色,缓缓地打量着范凯。
“高奶奶,我这是刚路过这,没在这站着。”
往日的范凯,就算是睡着了,即便有一点的风吹草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得到,而眼前的这位老人,贴的是如此的近。
“哦,快回去扇风扇去吧,今天热啊,天怎么这么热呢!”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转着身体向北挪去。
“知道啦,您也回去扇扇吧,慢点走,不着急。”
“啥?…….”
“我说您慢点走,不着急。”
“不急的,不着急的……”
孤独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走停停,是的,她没有着急,此刻的她倒像是漫步在花园里的公主,用那双迷糊的双眼,时不时地望向坝下流淌的古老运河,闻着河岸边满是盛开的油菜花,又时不时地打量着脚下不算平整的夯土路面,看似孤独凄凉的身影,在月光的衬托下,像是步入童话般的少女,悠闲地自由自在地走在伴随于一生的乡情里。
目送老人家消失在熟悉的路口处,范凯的心理变得复杂起来,往常白天的炎热,只要太阳落山,晚饭过后,人们便会三五成群,出来消消饭食,要是熟悉的趣味相投的,总能会聊上几句。
即便是在晚上,没有光源照射的大河里,也会听到扑腾水花的嬉笑声。
这样的现象,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悄悄地不见了。
再望向那条熟悉的路口,回想白天教练宣布的内容,范凯的脸上多了几分愁容。
“非典,真的有这么严重?”
范凯在心里嘀咕着。
偶尔不累的时候,他也会看看新闻联播,里面也会提到这两个字,无非就是让大家讲卫生,窗户要时常通风,没事不要往人堆里面窜,遇到头疼发烧的要及时举报,凡事种种,无不在警示着人们的一言一行。
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在乎,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只觉得非典这两个字离他很远很远,毕竟这是大人们和国家考虑的层次,他一个体育生只管吃饭、睡觉和训练。
未曾想到,就因为这两个字,今年全省中学生的比赛被取消了。
离开发小的房前,隔着两户人家,没走上几步,他便来到了自家门口,大门上的锁是锁着的,这并没有让范凯过多担心,他是知道的,这会他的父母肯定是在旅社那边。
在云海县汽车站南边,靠着转盘路路东,有一家名叫云海的旅社,正是范凯父母开的旅馆,这两年来,他们家一直以此谋生,因离云海县汽车站近,家里的日子也算说的过去。
西屋的边房里,也是家中的厨房,自从两年前外婆也过世后,家里便起了这四间平顶大堂房,两间边房,四间堂房和两间边房都是对称着盖的,因为范凯有个大他四岁的哥哥,这样对称着盖,等以后两兄弟成家立业了,分家了也算公平,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也是做人的道理。
暖色发黄的灯光,在吊扇的转动下,厨房里暗淡了不少。饭锅里,是他母亲特意留下的饭菜,一大碗鸡蛋炒米饭和一碟蒜苔炒猪肉。
早在半个月前,母亲便叮嘱他,以后家里会给他留着饭,说是非典影响,不用再去旅社那边吃饭了,在家吃会安全些。
那时候,对于母亲的这番话,范凯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得这样的安排,是最近父母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
扒上几口蛋炒米饭,夹着两块肥厚的猪肉,吃着吃着,眼睛便泛起了红润,泪水在眼眶中微微浮动。
慢慢地,鼻子也酸了,但他并没有去理会,依旧在大口地扒着蛋炒米饭,大口地吃着猪肉。
要好的发小没了,哥哥远在北京上大学,也是因疫情暑假没能回来,刚扒拉两口又想到父母之间的矛盾,下午又突然接到比赛取消的消息。
想到这里,骨子里的那份坚强,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在这一刻里,再也没能压制住眼框中的泪水。
这一刻,他嚎啕地大哭起来,他恨自己,非常地恨自己。
对于发小,他恨自己没能跟他一起跑步,一起去追逐梦想。对于哥哥,他恨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不该那么任性,凡事都让大哥惯着他,而他一点也没能为大哥做过什么。对于父母,他恨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双方的矛盾。对于比赛取消,他恨自己应该加倍地刻苦训练,这样去年参赛的名额就有机会拿到。
孤独的身影,无助的哭泣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了好久好久。
……
燃烧的星辰亲吻着深邃的夜空,白日的余温抚摸着少年的身体,平躺在房顶凉席上的范凯,望着无边浩瀚的宇宙,心胸慢慢变得豁达起来。
捕捉划过天际的流星,耳朵里响起郑智华的《水手》,这首歌陪伴着他走过很多情绪低落的日子,他觉得这首歌附有一种不屈服的意志,一次次的让他燃起面对生活中种种无奈的勇气。
时间是计时生命的乐章,时间是每时每刻都不停息的脚步,唯有如此,一切所看到的,身体所感观的,灵魂所触及的,都在以一种伟大的希望形式,孵化着现实中生活的奇迹。
唯有变化才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它赋予四季丰富的色彩,给予人生无限的可能,即使有一天,它将凋零,也会无悔地燃尽我对于这个世界曾经的执着。
“睡吧,好好地美美地睡上一觉吧……”
范凯昏沉的脑海里浮现着之前读过的一段话,浮现着一句最深沉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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