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秦安弘十六年,连年大旱把大地撕出蛛网般的裂痕,中原的麦子枯得像烧焦的芦苇,漠北草原上连最倔强的沙棘都蜷成了焦黑的刺球。军营外校场里士兵操练的喊杀声裹着黄沙在狂风中打转,铁甲摩擦声和旌旗撕裂声搅得天地昏黄。中军大帐的虎头旗下,坐着个铁塔般的汉子,浓眉压着眼角刀刻般的皱纹,铁甲缝里露出的鬓角已染上秋霜——正是镇守漠北五年的护国公常昊天。他攥着这个月第三道镶金边的催战圣旨,"七日内歼灭韩霸先"的朱红批字像烙铁般烫手,映得他双鬓霜色愈发刺目。
羊皮奏折上"韩霸先"三个字让他虎口发紧,恍惚间又见昆仑山巅的飞雪。那年腊月,大师兄方敬唐舞着昆仑三十六路剑法,剑尖挑起七十二盏铜铃,最后一招"雪葬千峰"震得玉虚宫琉璃瓦嗡嗡作响;自己九曲惊雷枪引来的天雷劈开寒潭,炸起的水龙在半空凝成冰晶银河;三师弟韩霸先耍着日月乾坤刀,刀光竟将暮云劈成金红两色。如今大师兄仍在昆仑山巅,三师弟的刀却架在了南秦咽喉。
"急报!"帐外马蹄声撕裂风沙,斥候滚进大帐时满脸血污:"北澜铁骑距中军大帐只剩八十里!"常昊天霍然起身,铁甲哗啦撞翻青玉镇纸,墨汁在牛皮地图上染黑整片琢邪山。他掀开帐帘,狂风卷着砂砾抽在脸上,远处腾起的沙暴里,恍惚看见韩霸先的日月双刃寒光刺目——五年前那个雪夜,三师弟正是用这双刀斩断结义酒碗,碎玉混着血酒渗进雪地。
"擂鼓!聚将!"他炸雷般的吼声震得帐帘猎猎作响。当骠骑将军李玄武铁甲上带着狼爪痕冲进来,车骑将军韩破军护心镜嵌着三支断箭,左将军赵怀空拄着半截蛇矛,右将军陆凌霄脸上新结痂的刀疤泛着紫红时,常昊天已把九曲惊雷枪插进地面半尺深:"李玄武带重甲兵堵西豁口,韩破军领弓弩手抢筑箭楼,赵怀空引轻骑藏东沙丘,陆凌霄率工兵布铁蒺藜阵!"四将抱拳时铁甲铿锵如打铁,帐外突然传来鹰唳,常昊天握枪的手背暴起青筋——二十年前,正是这只海东青送来三师弟叛出师门的血书。
李玄武摸着胸甲上三道爪痕,那是上月遭遇狼骑突袭留下的。他偷眼望向案头染血的军报,想起家中刚满月的儿子,喉结不自觉地滚动。韩破军低头盯着嵌在护心镜里的断箭,箭杆上北澜特有的狼头纹让他后槽牙咬得生疼——去年冬夜,这支箭射穿了他副将的咽喉。赵怀空拄着断矛的手微微发抖,矛尖上干涸的血迹让他想起被屠村的乡亲,那些挂在枯树上的头颅像风铃般摇晃。陆凌霄脸上刀疤突突跳动,新制的破甲弩还带着木屑清香,这让他想起战死工匠临终前攥着的图纸。
狂风卷着沙粒扑进大帐,常昊天提笔时一滴浓墨落在"马革裹尸"上,泅开的墨迹像极了当年结义时三人叠按的血手印。帐外忽然响起士兵磨刀的嚯嚯声,他掷笔大笑:"取我麒麟铠来!"当猩红帅旗在黄沙中猎猎展开时,常昊天摸着枪杆上三道刻痕——最深的凹槽是大师兄试剑留下的剑痕,螺旋纹是当年三师弟双刀绞出来的刀纹。
中军帐内牛皮地图铺展,常昊天用断箭指着沙盘:"当年在昆仑猎狼,三师弟就爱声东击西。"铁枪重重戳在西侧豁口,"李玄武的重甲兵要像铁闸般卡死这里!"枪尖划过东面沙丘,"赵怀空待烟起时杀出,专砍马腿!"突然瞥见陆凌霄在试新制的破甲弩,弩弦嗡鸣让他想起大师兄当年射穿三层铁甲的绝技,喉头忽然发紧——昨夜巡营时,他亲眼看见火堆旁传看家书的新兵,有个瘦小子像极了当年初入师门的韩霸先。
三十里外,韩霸先抚着刀鞘上的昆仑山纹路,突然听见风中传来熟悉的枪鸣。抬头望见琢邪山上那杆猩红大纛,他竟露出当年偷喝师父酒时的狡黠笑意:"传令!前军换蒙皮木盾,后队推硫磺车——我师兄的九曲惊雷枪,最怕烟火障眼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玉佩,当年大师兄刻在昆仑玉珏上的"义"字正在玉面上微微发烫。副将注意到元帅握刀的手在轻颤,那柄饮血无数的日月乾坤刀,此刻竟像昆仑山巅的积雪般冰冷。
常昊天突然按住心口,铠甲下的旧伤隐隐作痛。校场上新兵正在笨拙地练习突刺,有个瘦小子枪尖总往左下偏三分——当年方昊天初学枪法时也是这般毛病。他抓起案头冷透的茶碗一饮而尽,苦茶混着沙粒刮过喉咙,奏折上"马革裹尸"四字在烛光下泛着血光。这场仗打完,昆仑三绝就真的只剩昆仑山上那个终日拭剑的活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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