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儿的心跳得像擂鼓,那个“戌”字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飞鹰镖局的最高密级暗记。
竟然刻在这种地方。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生怕被人察觉异样。
可那冰冷的触感,似乎已经透过目光,冻结了她的指尖。
司徒明收回了与她交汇的目光,转向那尊莲花酒尊。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这精巧的器物层层剖开。
刚才那道水柱,绝非偶然。
这酒尊内部的机关,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甚至,暗藏杀机。
三皇子定了定神,挥退了还在磕头的铁蛋,强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摆。
“继续吧。”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气氛重新变得压抑。
众人各怀心思,目光再次聚焦到那缓缓旋转的莲花之上。
莲花瓣再次优雅地开合。
这一次,轮到了兵部尚书。
尚书大人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微微前倾,准备接受这“精巧”器物的敬酒。
酒尊的莲蓬部位微微倾斜。
这一次,壶嘴对准的,正是尚书大人的面门。
与之前不同,这次壶嘴里没有流出清冽的酒液。
嗤——
一声轻响。
一股深紫色的液体,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喷射而出!
速度极快!
距离太近!
兵部尚书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深紫色的液体,不偏不倚,尽数喷洒在他精心打理的花白胡须上!
一股浓郁的、带着异域风情的果香瞬间弥漫开来。
是西域葡萄酒特有的香气!
但这香气此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哎呀!”
尚书大人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
黏腻的紫色液体顺着他的胡须滴落,染红了他胸前的官服。
那花白的胡须,此刻已经变成了滑稽的紫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如果说刚才的水柱是意外,那这次精准喷射的葡萄酒呢?
这绝对不是意外!
三皇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司徒明猛地上前一步,眼神冰冷。
“够了!”
他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莲花酒尊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旋转骤然停止。
“把这东西拆开。”
司徒明对身后的侍卫下令。
侍卫们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想要搬动酒尊。
“等等。”
司徒明拦住了他们。
他亲自走上前,绕着酒尊仔细观察。
他的手指拂过莲花瓣光滑的表面,感受着金属的冰凉。
目光最终落在底座与莲花连接的缝隙处。
那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卡扣。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
莲花酒尊的外壳,竟然应声松动。
司徒明双手用力,缓缓将莲花形状的外壳向上提起。
外壳被取下,露出了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
齿轮层层叠叠,杠杆纵横交错。
黄铜的光泽在烛光下闪烁,透着一股冰冷的精密感。
众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这内部的结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百倍!
司徒明的目光在那些齿轮间逡巡。
忽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在一个相对较大的齿轮侧面,他看到了异常。
那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几个小齿轮。
一片极薄的、泛着暗黄色光泽的铜箔,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铜箔被巧妙地嵌入齿轮的咬合处。
铜箔表面,刻着密密麻麻、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细微纹路。
“留声铜箔?”
一个见多识广的官员失声惊呼。
这是一种极其罕有的记录声音的物件!
司徒明眼神一凝。
他轻轻转动那个嵌着铜箔的大齿轮。
随着齿轮的转动,一个连接着细小金属针的部件,开始在铜箔的纹路上滑动。
一阵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声响,从机关内部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某种乐曲。
调子古怪、急促,带着一种苍凉而剽悍的异域风情。
“这是……突厥小调?”
兵部尚书脸色一变,失声说道。
他常年跟突厥打交道,对这种调子并不陌生!
胡玉儿的心脏再次被攥紧!
飞鹰镖局的暗记。
现在又是突厥小调!
这两者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这尊敬酒机,到底是谁制造的?又有什么目的?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铁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他看到那精密的齿轮似乎有些干涩,又想起刚才大人说要“清洗”。
他猛地端起旁边桌子上,原本给三皇子准备的醒酒汤,朝着那裸露的机关就浇了下去!
“小心!”
司徒明厉声喝止,但已经晚了!
温热的醒酒汤,混杂着药材的气味,瞬间淋满了那些精密的齿轮和铜箔。
滋滋……
一阵细微的声响。
似乎是冷热交替,触发了什么。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莲花底座下方,一个毫不起眼的暗格,突然“啪”地一声弹开!
一个卷成小筒的纸片,从暗格里掉了出来。
纸片落地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司徒明眼疾手快,弯腰将那纸筒捡起。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请柬的残页。
纸质是上好的宣纸,边缘有被撕裂的痕迹。
上面用隽秀的小楷写着几个字,但因为残缺,只能勉强辨认出“……恭请……月十五……雅集……”等字样。
最关键的时间、地点、人物,全都缺失了。
但这残页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一个隐藏在敬酒机内部,用突厥小调作为某种标识的秘密。
一张被刻意隐藏的请柬残页。
还有那个飞鹰镖局的“戌”字暗记。
所有的线索,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未知。
司徒明捏着那张残页,指尖微微用力,纸张发出轻微的褶皱声。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风暴,似乎真的要来了。
那张残破的请柬,在司徒明指尖微微颤抖。
空气仿佛凝固了。
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脸上各异的神色。
惊疑。
不解。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胡玉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飞鹰镖局。
突厥小调。
请柬残页。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此刻却被一只无形的手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司徒明没有立刻说话。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残页上。
刚才铁蛋泼上去的醒酒汤,大部分被齿轮挡开,但仍有一些湿漉漉的痕迹,浸染了这张宣纸。
汤汁正在缓慢地洇开。
就在那“恭请”二字的下方,原本空白的地方,墨迹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
一种更深的颜色,如同鬼影,慢慢地显现出来。
司徒明的呼吸一滞。
他将残页凑近烛火,借着跳动的光芒仔细辨认。
四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后来用某种特殊的墨水添上,又被水迹浸染,才勉强显形。
“粮票兑银?”
旁边一个眼尖的官员低声念了出来,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
粮票?
兑换银两?
这……这跟一个精巧的敬酒机关,跟突厥小调,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司徒明的心头却猛地一跳。
粮草!
他猛地将残页凑到鼻尖。
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刺鼻的气味,混杂在纸墨和未干的汤药味中,钻入他的鼻腔。
这气味……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硫磺!
而且不是普通的硫磺,带着一股山岩特有的、略显潮湿的腥气。
是悬崖峭壁上才能采集到的那种特种硫磺!
这种硫磺常被军中用来制作特殊的火药或信号烟火。
墨迹里,竟然混入了这种东西!
隐藏的字迹,特殊的硫磺气味……
司徒明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直站在旁边,脸色苍白的三皇子,似乎被这压抑诡异的气氛弄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或许是紧张,或许是脚下不稳。
“锵啷!”
一声轻响。
三皇子的身体晃了一下,他的剑鞘末端,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那莲花底座侧面的一个凸起上!
那似乎是某个不起眼的装饰部件。
但随着这一撞,“咔嚓”一声脆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原本用来盛酒,造型典雅华贵的青铜酒尊,靠近底座连接处的地方,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裂缝迅速扩大。
“哗啦啦……”
伴随着一阵细碎的流淌声,从裂缝中倾泻出来的,并非想象中的酒液。
而是……
无数暗黄色的、饱满干燥的颗粒!
那颗粒堆积在地上,越来越多,散发出一种朴素的、属于土地的清香。
“这……这是……黍米?”
兵部尚书再次失声,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黍米!塞外最常见的作物!
这价值连城的敬酒机里,不装美酒,竟然严严实实地填充了塞外的黍米?!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用如此精密的机关,隐藏如此普通,却又数量不少的粮食……
结合之前的“粮票兑银”,还有那突厥小调……
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瞬间缠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走私?
军粮?
通敌?!
每一个词,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司徒明的心脏也沉了下去。
他看着地上那些黍米,又看了看手中的残页。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但指向的真相,却越来越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隐藏的字迹是用特殊墨水写的。
那墨水里混有悬崖硫磺。
这会不会意味着……
司徒明眼中精光一闪。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
“嗤”的一声,火苗跳跃起来,散发出微弱的光和热。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司徒明将那张残页,小心翼翼地凑近火苗,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缓缓烘烤。
他全神贯注,控制着火候,不让纸张燃烧,只让热力均匀地渗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残页的纸面开始微微卷曲,颜色变得有些焦黄。
就在那几个显露出来的“粮票兑银”字迹旁边,原本看似空白的区域,随着热力的增加,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如同烙印般的痕迹!
那痕迹越来越清晰。
最终,一个极其细致的图案,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不是文字。
也不是什么符号。
而是一个……人像的局部特写!
画的只是眉眼之间。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眉心正中央,点着一颗小小的、清晰可见的红痣!
图案下方,还有三个同样是烘烤显现出来的小字,笔锋婉约,带着女性的柔媚。
“碧螺娘子。”
胡玉儿看着那图案,看着那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碧螺娘子!
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醉月楼”的头牌!
以眉心一点美人痣闻名!
一个风尘女子,怎么会和这敬酒机关,和突厥,和粮草扯上关系?!
司徒明收起火折子,火苗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从飞鹰镖局的暗记,到突厥小调,再到隐藏的“粮票兑银”密语和硫磺墨迹,最后是这指向“碧螺娘子”的眉心痣图示……
所有的线索,终于汇聚到了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这敬酒机,不仅仅是一个传递消息的工具。
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风暴,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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