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五年的春雨带着冰碴子砸在濠州城头。郭子兴抚着案上的《武经总要》，忽听堂前马蹄踏碎水洼——孙德崖的亲兵队长甩来卷帛书："泗州运来的三千石粮，郭大帅独吞七成，怕是寒了弟兄们的心？"
帛书边角染着滁州朱漆印，朱元璋垂手立在廊下，瞥见孙德崖部将的皮靴——靴筒暗纹竟与上月截获的元军密探靴饰雷同。他刚要开口，郭天叙的佩剑已横在案头："父帅岂会亏待友军？定是底下人作祟！"
当夜三更，郭子兴突召二十四亲卫查粮。朱元璋奉命举火把照仓时，发现西仓三十车新粟不翼而飞，地砖缝隙却嵌着孙德崖部特制的三棱箭头。更鼓未歇，城南忽起冲天火光——孙德崖的大帐遭焚，灰烬里扒出七具焦尸，腰间挂着郭子兴亲军的铜符。
"请郭公过帐议事！"孙德崖的使者立在雨里，铠甲下露出半截白莲教弥勒绣像。郭子兴的犀角腰带刚系到一半，朱元璋突然跪呈佩刀："滁州朱重八请随扈！"
帅帐设在濠梁古桥畔。郭子兴的坐骑刚踏过桥板，暗处突然飞出三十六条绊马索——这是至正八年黄河民夫暴动时的路数。孙德崖从芦苇丛转出，手里抛接着两枚铜符："郭兄的亲卫好手段，连烧我七员大将。"
朱元璋被按跪在泥水里时，数清孙部士卒的绑腿打法——与三日前劫粮的"元军"如出一辙。郭子兴的怒骂突然变成闷哼：孙德崖的副将俞某用铁链缠住其脖颈，链环正是元军拘押红巾俘虏的制式刑具。
"朱公子做个见证。"孙德崖踢来半袋霉米，"郭兄签了这分粮文书，弟兄们即刻退兵。"朱元璋盯着文书上的龙凤年号——大宋皇帝韩林儿的印玺竟盖在孙德崖名讳之上。
地牢设在古桥墩的暗室。郭子兴的脚镣磨出血痕，却突然嗤笑："当年在濠州举义，你我同饮血酒..."话音未落，俞某的牛筋鞭已抽裂墙壁，露出夹层里的元军调兵符——至正十二年的旧物，印泥还是兵部特有的朱砂调麒麟血。
五更时分，朱元璋挣断草绳逃出囚帐。他伏在芦苇荡里，看着耿君用率三百驴牌寨兵泅渡濠水——壮士们口衔芦管，铁骨朵用油布裹着反光。
"救兵在滁州！"朱元璋将半块虎符塞给耿君用。老将却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驱逐胡虏"的刺青："某当年在贾鲁河堤发过誓的。"说罢劈断虎符，带半数人马直扑孙德崖大帐。
地牢入口的机关被暴雨泡失灵。朱元璋带人冲进时，郭子兴正用铁链勒住俞某咽喉："狗鞑子！"尸首腰间的元军千户铜牌滚落脚边，镶着至正十四年大都军器局的铭文。
突围的号角与滁州援军的蹄声同时响起。耿君用横尸桥头，掌心的半截虎符插进孙德崖副将的眼窝。郭子兴踉跄着扶起朱元璋："今日始知，白莲教旗裹着多少元廷走狗！"
濠州的春雨突然变作雪粒子。郭子兴回城三日便高烧不退，药碗里的柴胡混着血丝。临终那夜，他攥着朱元璋的手按在帅印上："重八...防着天叙..."话未尽，喉头涌出的黑血已染透弥勒绣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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