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得她后颈发烫。
"站直了!"赵管家甩着藤条抽在陈悦小腿上,"进了王府还当是自家炕头?"青布包袱从少女怀里滚落,露出半截褪色的桃木梳。
陈悦咽下喉头腥甜。
脚边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蔫头耷脑,像极了她被汗水浸透的衣襟。
西角门"吱呀"合拢时,她瞥见垂花门外探出几枝红芍药,艳得扎眼。
"去瑶华院当差。"赵管家啐了口唾沫,"管好你这双招子。"
雕花门廊下飘来茉莉香。
陈悦跪着擦拭青砖,铜盆里的水纹突然碎成一片片。
蜀锦绣鞋尖挑起她下巴,鎏金护甲刮过她颧骨。
"新来的?"柳月瑶丹凤眼眯成缝,"倒是生了副狐媚相。"
绸帕轻飘飘落在陈悦膝前。
她刚要拾起,耳畔炸开尖叫:"我的蜀锦帕子呢?"柳月瑶揪住她发髻,"贱婢敢偷主子东西!"
"奴婢没有......"陈悦的辩解被掐断在喉咙里。
两个粗使婆子反剪她双臂,指甲陷进皮肉。
穿过游廊时她望见湖面碎金乱跳,荷花香混着血腥气往鼻子里钻。
正厅青砖沁着凉意。
陈悦额头贴地,听见环佩叮当。
柳月瑶带着哭腔:"求王爷做主。"
皂靴踏过光影分界线,玄色袍角绣着暗金螭纹。
陈悦盯着那道纹路在眼前晃动,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肋骨发疼。
"抬起头。"
声音像浸过寒潭的玉。
陈悦猝然撞进一双深眸,那眼里映着她散乱的鬓发,还有柳月瑶骤然绷紧的护甲划过檀木椅的轻响。
檀木椅扶手传来指甲划过的刺响。
"帕子沾了桂花油。"曾煜指尖捻着蜀锦帕,"瑶华院从不许用香。"他说话时目光落在陈悦染着青苔的膝盖上,那里还粘着半片茉莉花瓣。
柳月瑶的护甲戳进掌心:"定是这贱婢......"
"上月库房丢了三匣螺子黛。"曾煜突然转向赵管家,"查出结果了?"
铜壶滴漏声陡然放大。
陈悦看见青砖上洇开水渍,才发现自己咬破了舌尖。
柳月瑶的赤金步摇晃出残影,扫过赵管家惨白的脸。
"带她下去。"玄色衣袖拂过陈悦发顶,"换双软底鞋。"
蝉鸣撕开凝滞的空气。
陈悦退到廊柱阴影里时,听见茶盏碎裂的脆响。
柳月瑶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掐进丫鬟胳膊,那抹海棠红像极了西角门外的芍药。
暮色爬上柴房横梁时,陈悦摸到枕下多了块冷硬物件。
半块白玉佩压着止血散,月光淌过螭纹缝隙,在她掌心烫出个红印。
三日后浣衣池边,柳月瑶的织金裙摆扫过捣衣石。"妹妹好手段。"她将陈悦的手按进漂絮的冰水里,"可惜王爷最恨算计。"
陈悦数着池面第七个涟漪炸开时,东墙传来重物坠地声。
柳月瑶突然松手后退,撞翻了晾衣竹竿。
雪色中衣如白幡落下,露出她后颈猩红的抓痕。
当夜巡更声格外密集。
陈悦蜷在薄被里数梆子,窗纸突然映出个佝偻身影。
老嬷嬷的陶罐冒着药香:"治冻疮的。"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她红肿的指节,"王府的冬天长着呢。"
五更天飘起细雨。
陈悦攥着玉佩穿过月洞门,绣鞋突然踩到团湿软的东西。
半截猫尾从芭蕉叶下露出一绺白毛,肚皮上还粘着桂花膏。
陈悦指节上的冻疮还在渗血,木盆边缘又结起薄冰。
井绳勒进掌心时,碧儿提着裙角冲进浣衣院,鬓发散乱得像被风扯碎的蛛网。
"悦姐姐快跑!"碧儿扑过来撞歪了晾衣架,七八件绸衫坠入泥水,"瑶夫人丢了翡翠缠丝簪,赵管家带人往这边......"
青缎皂靴踏碎倒影,四个粗使婆子架住陈悦双臂。
赵管家甩着黄杨木算盘冷笑:"手脚不干净的东西,西角门野猫都比你会看眼色。"
柳月瑶的院子飘着安神香。
陈悦被按跪在青石板上,看见织金裙摆扫过自己红肿的手指。
"这可是太后赏的陪嫁。"柳月瑶捏着素绢拭泪,腕间玛瑙镯磕在紫檀案几上当当作响,"妹妹若要泄愤,何苦糟蹋物件?"
陈悦挣开桎梏:"奴婢昨日根本没进过东厢房。"
"那这如何解释?"柳月瑶指尖挑起块月白绸缎,边缘绣着半朵木槿花,"针线房说整个王府,只有你用双面回纹针。"
窗棂外响起细碎脚步声,又突然变成闷哼。
赵管家揪着碧儿的发髻把人拖进来,染血的荷包滚到陈悦膝前——正是她除夕夜送给碧儿的那只。
"这小蹄子怀里揣着二十两雪花银。"赵管家踩住碧儿颤抖的手,"陈姑娘好阔气,抵得上三年月钱。"
柳月瑶的护甲刮过陈悦下颚:"王爷戌时回府,妹妹猜猜......"她突然压低声音,呼出的热气混着蔷薇露的甜香,"那半截猫尾泡了三日井水,可还认得主人?"
更漏声混着雨滴砸在瓦片上。
陈悦盯着青石板缝隙里蠕动的蚂蚁,突然想起老嬷嬷药罐底层的朱砂,想起昨夜芭蕉叶下僵硬的猫爪——那绺白毛本该沾着桂花膏,此刻却比新雪还干净。
碧儿被麻核堵住的呜咽声里,陈悦摸到袖袋里坚硬的玉佩。
螭纹缝隙渗出的月光突然烫手,像极了柳月瑶后颈那道抓痕的形状。
板子破空的声音卡在雨幕里。
陈悦后颈绷紧的皮肤突然触到冰凉的缎面——是曾煜的蟒纹袖角扫过她发颤的脊背。
四个婆子扑通跪地,赵管家的算盘珠子撒了满院。
"王爷明鉴!"柳月瑶的护甲掐进掌心,"这贱婢......"
曾煜的鹿皮靴碾过碎玉般的算盘珠,月光在眉弓处劈开道锐利的阴影:"昨日辰时三刻,你在哪?"
这话问的是赵管家。
"老奴...老奴在核对春祭账册。"
"西角门野猫何时换的值守?"
"戌...戌时......"
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突然泛红,碧儿呕出的血沫浸透陈悦的袖口。
曾煜弯腰拾起染血的荷包,玛瑙扳指磕在柳月瑶的缠丝金钏上,发出清越的响。
"翡翠簪何时丢的?"
柳月瑶鬓边的步摇晃出细碎银光:"申时发现不见的,但......"
"申时正你在佛堂诵经。"曾煜截断她的话,玄色大氅扫过紫檀案几时,玛瑙镯突然滚落在地,"这镯子内壁刻的可是梵文?"
陈悦的指甲抠进青苔缝隙。
她记得老嬷嬷说过,柳月瑶的陪嫁首饰都浸过紫金寺的香灰。
曾煜的指尖抚过玛瑙镯断裂处,那里露出半枚暗红的朱砂印。
"把东厢房的更漏抬来。"
柳月瑶猛地揪住素绢:"王爷!这等小事何须......"
曾煜转身时,陈悦看见他腰间的螭纹玉佩缠着根雪白绒毛。
雨滴砸在柳月瑶后颈抓痕的瞬间,那抹白突然与她袖中的半截猫尾重叠成锋利的弯钩。
"瑶夫人。"曾煜的佩剑擦着柳月瑶的织金裙摆钉入青砖,"烦请从头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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