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婢女昭雪情难测 患难相知情渐生

"奴婢寅时三刻洒扫西苑回廊,卯时二刻给各房送过热水。"陈悦跪在青石板上,脊背挺得笔直,"辰时与碧儿同去浣衣房取主子们的冬衣,途中遇见老嬷嬷在晾晒佛经。"

曾煜的指尖叩在黄花梨木椅扶手上。

柳月瑶的缠枝牡丹裙摆扫过陈悦手背:"王爷别听这小蹄子胡诌,浣衣房离主院隔着两道垂花门......"

"浣衣房的紫苏今晨突发高热。"老嬷嬷突然出声,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老奴替她送药时,正瞧见陈丫头抱着冬衣摔在月洞门。"

玛瑙扳指停在半空。

"摔在何处?"

"青苔最厚的那处石阶。"陈悦抬起被草药染黄的掌心,"当时碧儿还笑我像只翻壳的乌龟。"

曾煜突然起身,玄色织金靴踩碎半片枯叶:"传浣衣房掌事。"

柳月瑶的指甲掐进缠丝金钏:"王爷难道不信妾身?

那翡翠簪分明......"

"侧妃的步摇坠着南诏贡珠。"曾煜突然截住话头,鎏金护甲擦过柳月瑶发间银饰,"怎么沾着浣衣房特供的皂角香?"

廊下铜雀惊飞。

老嬷嬷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老奴倒想起桩怪事,那日申时三刻......"佛珠磕在玛瑙镯断裂处发出脆响,"瞧见春桃揣着个锦囊往西角门去。"

"春桃不是侧妃的贴身丫鬟么?"陈悦脱口而出。

柳月瑶的织金裙摆突然扫翻茶盏:"嬷嬷老眼昏花认错人也是有的,春桃申时正替我取安神香......"

"取香要过三道垂花门?"曾煜的佩剑突然出鞘半寸,剑柄螭纹映出柳月瑶后颈抓痕,"西角门守夜的小厮说,申时有人用缠枝牡丹荷包换过腰牌。"

陈悦猛地抬头。

柳月瑶袖中突然飘落半幅素绢,曾煜的靴尖碾住绢角暗纹——正是王府侍女专用的缠枝牡丹纹样。

"春桃姑娘昨儿托我补的荷包......"浣衣房掌事战战兢兢捧出个物件,玛瑙红的穗子缠着根雪白猫毛。

雨滴砸在青石板的瞬间,曾煜突然嗅到熟悉的紫金寺香灰味。

他弯腰拾起柳月瑶掉落的手帕,云锦边缘沾着几点暗红朱砂。

"传春桃。"

东厢房的更漏突然发出异响,铜壶滴漏声中混进半声猫叫。

陈悦盯着柳月瑶袖口翻出的半截金线,那纹路竟与老嬷嬷昨日修补的佛经包袱一模一样。

剑柄重重落在青砖上,震得玛瑙帘子哗啦作响。

"杖二十,逐出府。"曾煜的护甲划过春桃惨白的脸,"西角门当值的,各领十鞭。"

柳月瑶的翡翠护甲裂开细纹:"王爷!

春桃跟了妾身五年......"

"侧妃禁足半月。"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碎瓷,曾煜弯腰拾起染血的素绢,"紫金寺的朱砂,该供在佛前。"

陈悦跪着往后挪了半步,青石板上的水渍洇湿膝头。

老嬷嬷突然咳嗽起来,佛珠滚到鎏金剑鞘旁,缠枝牡丹纹正对上她补过的佛经包袱。

"谢王爷明察。"她额头触地时,瞥见曾煜靴面沾着片枯黄竹叶——正是西苑回廊那丛凤尾竹。

暮色漫过垂花门时,碧儿抱着晒干的冬衣冲进屋。

陈悦正对着铜镜敷药,草药味裹着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柳侧妃砸了整套青瓷茶具!"碧儿压低声音,"听说春桃被拖走时,怀里掉出个金累丝香囊......"

铜镜映出窗棂残月,陈悦捏着药杵的手顿了顿。

那香囊的如意结,分明与上月老嬷嬷补的佛经系带如出一辙。

书房烛火跳了三更。

曾煜盯着案头密报,狼毫却蘸透砚台。

松烟墨在宣纸上洇出个模糊轮廓,像极某人摔倒时翘起的发梢。

梆子声惊飞檐下铜雀,他忽然扯断腰间玉坠流苏。

五更天该巡视马厩,却鬼使神差走向奴婢们住的西偏院。

陈悦正踮脚晾晒染血的素绢,月光漏过指缝,腕间旧疤像道褪色的朱砂符。

她突然转身,曾煜的披风堪堪扫过晾衣绳。

"王爷?"

竹影在地上织出密网,曾煜的鎏金护甲叩在青砖上:"伤该换药了。"

更漏声混着夜枭啼叫传来,陈悦低头盯着染黄的纱布。

东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惊得她后退半步踩中枯枝。

曾煜伸手扶住她手肘,掌心温度透过粗布衣料。

西角门方向亮起火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明日......"他松开手时,鎏金护甲勾断半根棉线,"去书房伺候笔墨。"

陈悦攥着染血的纱布退进阴影,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

回廊尽头,老嬷嬷的佛珠声混着猫叫,渐渐隐入夜色。

铜铃声碎在晨雾里。

陈悦攥着染血纱布熬到天明,指节被井水泡得发白。

竹剪划破掌心。

她弯腰修剪西府海棠的枯枝,露水顺着发梢滚进衣领。

鎏金护甲叩击太湖石的脆响惊落三片花瓣,她手一抖,剪偏了半寸。

"王爷万安。"

青石板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

曾煜的玄色披风扫过忍冬藤,惊起两只粉蝶。

"芍药该分株了。"鎏金护甲挑起她鬓边碎发,"叶脉发黄。"

陈悦耳尖发烫:"要添些腐叶土。"她跪着挪开半尺,绣鞋碾碎半朵凋谢的牡丹。

曾煜突然蹲下,龙涎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压过来。

"根须烂了。"他徒手扒开板结的土块,指尖沾着褐色汁液。

陈悦递帕子的手僵在半空,曾煜直接扯过她袖口擦手。

碧儿躲在芭蕉叶后偷笑,竹筛里的茉莉全撒在鹅卵石路上。

蝉鸣撕开晌午的闷热。

"王爷盯着你剪了三枝海棠!"碧儿把凉茶泼进花盆,"眼珠子都要掉进你衣领了。"

陈悦泼她半瓢井水:"胡沁什么!"铜盆砸在青砖上嗡嗡响,水面映出她通红的脸。

柳月瑶摔了第八只茶盏。

"贱婢也配碰王爷的衣袖?"金镶玉护甲掐断两朵并蒂莲。

跪着的小丫鬟额头渗血,碎瓷片扎进青砖缝里。

暮色染红西角门时,两个粗使婆子堵住晾衣绳。

陈悦腕间旧疤被烛火照得发亮,柳叶簪突然坠地,碎成三截。

"侧妃要见你。"婆子踩住她的裙摆,"就现在。"

更鼓敲过三声。

陈悦跪在青石板上数砖缝,柳月瑶的猩红裙裾扫过她手背,金线牡丹刺得眼睛生疼。

"抬起头。"鎏金护甲挑起她下巴,"听说你会养花?"

东厢房的冰鉴渗出寒气,铜雀熏炉突然爆响火星。

陈悦盯着地砖上蜿蜒的水痕,后颈爬满细密的冷汗。

柳月瑶的绣鞋碾过她撑地的手指,十根金箔牡丹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青石板滚烫。

陈悦跪在日头下,汗珠砸在石板上洇出铜钱大的水痕。

柳月瑶的鎏金护甲敲击青瓷盏:"花匠的差事都做不好,该跪。"

蝉声割开寂静。

玄色衣摆扫过芍药丛,曾煜攥住陈悦手腕。

柳叶簪当啷落地,碎成两截。"本王的侍女何时轮到侧妃调教?"他拇指擦过陈悦掌心结痂的伤疤。

柳月瑶撕烂了绣帕:"王爷要为了个贱婢——"

"掌灯时分来书房研墨。"曾煜拽着陈悦穿过月洞门,金丝楠木珠帘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凉亭四面垂着湘妃竹帘。

曾煜掏出的冰蚕丝帕沾着松烟墨香,陈悦偏头躲开:"奴婢自己来。"指尖相触时惊落案上白玉镇纸,池鱼摆尾溅湿石榴裙。

"别动。"曾煜按住她肩头,"睫毛沾了灰。"龙涎香笼住两人,竹帘漏下的光斑在他喉结上晃动。

更漏滴了三声。

陈悦猛地起身:"该去备晚膳了。"绣鞋绊倒青瓷花瓶,碎瓷片划破脚踝。

曾煜弯腰要查看伤口,她却像受惊的兔子窜出凉亭。

柳月瑶撕碎了满园牡丹。

"去请赵管家。"金箔牡丹针划破掌心,血珠渗进孔雀蓝锦缎,"就说我院里那株十八学士该换土了。"

灯笼在廊下晃出血色。

赵管家的皂靴碾碎凋零的芍药,腰间铜钥匙串叮当作响。

柳叶刀割断最后一缕暮色,西角门吱呀合拢时,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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