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裂出细纹。
陈悦将翡翠碎片拢进袖袋,血珠顺着纱布渗进婚书墨痕。
曾煜的玄色大氅擦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雪风,卷走了案头最后半片金箔。
王嬷嬷卯时便来叩门。
"对牌要擦三遍才能入匣。"老妇布满茧子的手压住陈悦翻账册的腕子,"西院八间库房,钥匙齿纹各不相同。"
晨雾未散,张侧妃的软轿已停在垂花门下。
"听说昨夜王爷在账房待到三更?"丹蔻划过陈悦发白的袖口,金丝牡丹裙摆扫过青砖上未化的冰碴,"到底是浣衣婢,算盘珠子拨得比洗衣杵还响。"
账册啪地砸在石桌上。
陈悦按住被风吹乱的页角,碧儿突然扯她衣摆。
张侧妃的翡翠耳坠晃过她眼前:"这匹云锦怎的记作二十两?
莫不是有人贪墨......"
"侧妃慎言。"陈悦指甲掐进掌心旧伤,"上月漕运涨价三成。"
女眷们的嗤笑被寒风割碎,混着雪粒子扑在她后颈。
曾煜赏的羊皮护膝还压在箱底,膝盖早跪麻了。
子夜烛火噼啪炸响。
陈悦蘸着金疮药在废纸上演算,忽地顿住——三笔修葺款竟用同一枚私章。
墨迹洇透纸背,与去年李侍郎贺寿的礼单重叠。
柴房又传来碎瓷声。
她攥着对牌冲进雪幕,却撞见赵管家空了的镣铐挂在梅树枝头,断口处闪着苗疆银饰特有的冷光。
王嬷嬷举着灯笼追来时,她正用染血的纱布包裹树下一截断香。
寅时的梆子惊落檐上冰凌。
陈悦将账册与密信并排摊开,曾煜赠的银簪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镜中忽然映出玄色衣角,她慌忙用茶筛盖住带墨渍的婚书,却碰翻了那盏凉透的血燕。
翡翠耳坠在妆奁底层泛着幽光。银簪尖刺破账本夹层。
"苗疆银饰配李侍郎的私章。"陈悦将染血的纱布推给曾煜看,碎玉在烛火下泛着青,"赵管家逃了三次。"
曾煜指尖碾过断香灰烬:"三笔修葺款都进了南巷当铺。"
窗纸突然爆开裂纹。
"王爷!"陈悦抓起铜剪挑开窗栓,半截断箭扎进妆奁。
翡翠耳坠滚到曾煜皂靴边,裂成两瓣墨绿色毒囊。
三更梆子响得急。
张侧妃在回廊截住送药的小厮:"这苦参汤闻着倒比我的血燕金贵。"丹蔻戳着食盒雕花,"听说陈姑娘昨儿在梅林摔了玉镯?"
陈悦攥紧袖中当票。
马蹄声在子夜骤响。
车辕刚拐进南巷,蒙面人劈开轿帘。
护卫的刀卡在对方苗银腰扣里,陈悦滚下马车时发簪刮落三粒金算盘珠。
"漕运涨的是人命价!"
蒙面人刀锋擦过她耳际。
陈悦抓起地上碎石,突然被拽进玄色大氅。
曾煜剑鞘震飞两柄弯刀,血珠溅在当铺招牌"李"字上。
"王爷留活口!"
陈悦话音未落,最后一个刺客已咬碎毒囊。
曾煜剑尖挑开尸首衣襟,露出李侍郎门客才有的狼头刺青。
寅时雪落得凶。
"当家主母的对牌该换新了。"曾煜当众将鎏金钥匙压进陈悦掌心。
张侧妃掐断的珊瑚珠滚进炭盆,爆出几点猩红。
陈悦深夜查库时踩到油渍。
"西院八间库房的锁眼都被堵了。"王嬷嬷举灯照见墙头银丝,细如苗疆绣娘用的劈线。
陈悦摸到腰间空了的荷包——装着当票的锦囊不翼而飞。
张侧妃在佛堂笑得经书发颤。
"好妹妹可知王府旧例?"她将金箔剪成元宝,"新主母上任要收全府指甲验毒。"烛火映亮她新染的朱红蔻丹,像十滴将凝的血。
陈悦指尖蘸墨勾账,曾煜的檀香突然笼住她耳后。
"漕运单子要看船头旗色。"他握着她的手在账册划朱批,新磨的墨晕开两点胭脂红。
廊下冰棱坠地,碎成十二瓣水晶花。
张侧妃倚在月洞门后冷笑。
她掐断的珊瑚珠在掌心碾成齑粉,突然瞥见刘嬷嬷端着燕窝经过。
"嬷嬷鬓角白得厉害。"她摘下发间金簪插进老妇发髻,"听说您孙子要考童生?"鎏金簪尾刻着细密的福寿纹。
刘嬷嬷枯手在袖中发抖。
寅时三刻,她在茶房看着沸腾的银吊子,指甲缝里嵌着的药粉簌簌落进碧螺春。
陈悦正与三位管事对账。
她喉咙发痒,茶盏磕在青石砖上溅出三朵水花。
西院的赵娘子突然尖叫:"主母眼睛怎得发红?"
十二扇织锦屏风在视线里扭曲成斑斓毒蛇。
陈悦指尖掐进掌心,听到张侧妃的玉镯叮当响:"怕不是冲撞了祠堂里的老王爷?"
"妾身晨起替姐姐供了安神香呀。"张侧妃新染的蔻丹抚过陈悦腕脉,"姐姐这脉象跳得...像偷了人的模样。"
林护卫按紧刀柄时,陈悦已经跌坐在孔雀蓝绒毯上。
她看见张侧妃绣鞋尖缀着的东珠,想起那夜炭盆里爆开的珊瑚碎屑。
"备冰水!"曾煜的声音劈开满室私语。
他玄色大氅扫落博古架上的青玉香炉,却在碰到陈悦肩头时放轻力道。
刘嬷嬷缩在墙角。
她折断的指甲卡在茶盘雕花里,像半片枯萎的秋海棠。
林护卫的目光扫过茶盏上未干的指痕,突然按住腰间暗镖。
林护卫刀鞘磕到青砖时,陈悦正蜷在孔雀绒毯里发抖。
他盯着茶盏边沿半圈胭脂印——那是主母今早新染的唇脂。
"取冰水!"他暴喝震醒呆立的丫鬟。
刘嬷嬷的粗布鞋刚退到门槛,林护卫的暗镖已钉住她裙角。
老妇碰翻的铜盆滚到张侧妃脚边,泼出的热水洇湿她金线牡丹裙。
"嬷嬷急着去哪?"林护卫揪住她后领。
曾煜踹开雕花门时带进三尺风雪。
他玄色大氅扫过陈悦发梢,捏碎的茶盏渣混着血珠砸在青砖上:"查!"
"老奴冤枉!"刘嬷嬷额头磕出血印,"那茶..."
张侧妃突然绞断腕间珊瑚串:"刘嬷嬷孙子要考童生,怕不是偷了库房银钱?"滚落的红珠子蹦到陈悦脚边,像凝固的血滴。
陈悦攥住曾煜袖口:"茶汤...是碧螺春。"她指甲掐进他掌心,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
林护卫突然扯开刘嬷嬷衣袖。
枯瘦腕子上两道金镯叮当相撞,其中一只内侧刻着西域狼头纹。
"关进地牢。"曾煜扶住陈悦的腰,"用寒铁链。"
张侧妃的玉镯擦过陈悦耳垂:"姐姐受苦了。"她俯身时鬓边金步摇刺破陈悦衣襟,"那夜炭盆烧得真旺,您说是不是?"
三更梆子响时,陈悦对着铜镜擦掉唇上残妆。
铜镜里的眼睛黑得瘆人——那杯茶泼在青砖上时,她分明看见刘嬷嬷袖口沾着西域狼毒花粉。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陈悦摸到枕下银剪,却听见张侧妃侍女在廊下轻笑:"侧妃娘娘赏的安神香,主母可要燃到天明。"
月光爬上妆台,照见陈悦掰断的犀角梳。
梳齿扎进掌心时,她闻到了和那杯茶里一样的苦杏味。
张侧妃靠在鸳鸯锦被上,指尖拨弄着鎏金小香炉。
炉盖揭开时,半片烧焦的当票在火光里蜷成灰蝶——那上面隐约能见"永和宫"三个朱砂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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