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剪划破月光时,陈悦嗅到指缝残留的苦杏味。
"去柴房。"
她将染血的帕子塞回袖中。
青石板缝隙里还凝着昨夜茶渍,西域狼毒花粉混着晨露,在靴底碾成暗红斑块。
柴房铁链哗啦作响。
刘嬷嬷缩在稻草堆里,腕上金镯早被寒铁链取代:"老奴当真不知......"
"西域狼毒遇热生毒雾。"陈悦蹲下来,将犀角梳碎片拍在青砖上,"嬷嬷梳头时,没闻到苦杏味?"
门外传来打更声。
"老奴家里还有三个孙儿......"枯手抓住陈悦裙裾,金镯刮过织金牡丹纹,"侧妃娘娘上月刚给老奴幺儿换了差事。"
陈悦猛地攥住寒铁链:"那夜炭盆烧的是银丝炭?"
"主母!"林护卫的刀鞘突然撞开木门。
翠儿被按在地上挣扎,鬓发散乱露出耳后朱砂痣。
她腰间荷包甩出半截红绳,绳结拴着枚鎏金香囊。
"奴婢给主母送安神香......"
陈悦扯开荷包暗扣,指尖触到张硬纸。
翠儿突然暴起撞向梁柱,被林护卫拧着胳膊压住,发间金簪"当啷"坠地。
"王爷到!"
曾煜玄色大氅卷进血腥气,腰间玉珏撞在剑鞘上。
他扫过陈悦掌心血痕,突然握住她发颤的手腕。
"查。"
月光割裂窗纸,陈悦看见翠儿袖口滑出半片焦黄纸角。
纸缘残留着鎏金炉灰,像是从什么香炉里抢出来的残片。
张侧妃的鎏金小香炉正在西厢房冒烟。
"烧干净了?"
"回娘娘,当票灰都扬进荷花池了。"小丫鬟跪着添香,"就是翠儿姐姐......"
金护甲划破炉中香灰,张侧妃轻笑一声:"慌什么?
那纸条写着永和宫秘事,我倒盼着她呈给王爷看。"陈悦攥着鎏金香囊里的纸条,墨迹洇着沉水香。
"永和宫三月桃"五个字被烛火舔得焦黄。
李谋士用银镊夹起纸片:"西域狼毒产自永和宫药圃。"青瓷茶盏在他手中轻晃,"侧妃姑母是永和宫掌事嬷嬷。"
"这是证据!"
"是催命符。"茶汤泼在青砖上滋滋作响,"娘娘可听过前年暴毙的周昭仪?"
曾煜的佩剑突然挑开竹帘。
"查账。"
二十箱账册堆满水榭。
陈悦看着曾煜用朱笔勾出红圈:"西郊马场月耗百石精料,养的都是瘸腿老马。"
"但侧妃的胭脂钱..."
"够养三百轻骑。"曾煜撕开蜡封的密信拍在案上,陈悦看见"私兵"二字浸在血印里。
更漏指向子时,曾煜忽然握住她冻红的指尖:"怕吗?"
烛芯爆开的火星落在他眉峰,陈悦听见自己心跳震着账册哗哗响。
"王爷!"张侧妃的哭喊刺破晨雾。
她捧着泛黄的赈灾账册扑跪在石阶上:"妾身替姐姐保管的账本,怎会是伪造的?"
七八个丫鬟婆子跟着啜泣。
"主母上月支走二百两雪花银..."
"老奴亲眼见着银箱往陈家庄送!"
曾煜剑柄重重砸在紫檀案。
陈悦盯着账册上熟悉的"陈"字印章,突然发现印泥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那是张侧妃最爱的螺子黛颜色。
"都闭嘴!"曾煜的剑柄敲击案角,碎木屑溅在张侧妃的孔雀蓝裙摆上。
陈悦攥紧账册的手指忽然松开。
指甲掐出的月牙痕渗出细密血珠,疼得她清醒——青紫色印泥正在阳光下泛出幽光,像张侧妃每日画眉的波斯螺子黛。
"烦请赵老掌眼。"她将账册递给廊柱后的灰衣老者。
张侧妃绞着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主母这是疑我?"
"查清才不算辱没侧妃苦心。"陈悦盯着老管家颤抖的白眉。
老人用枯枝般的手指摩挲印章,突然剧烈咳嗽,混着痰音的"假"字砸在青石板上。
曾煜的佩剑瞬间横在张侧妃颈侧。
"三年前赈灾账本用松烟墨拓印。"老管家从怀里掏出泛黄的旧册,"王妃您看——"
两枚"陈"字并排。旧印泥乌黑如铁,新印泥青紫似鬼。
"好得很。"曾煜剑锋擦过张侧妃发间金步摇,珠串噼里啪啦滚进荷花池。
七八个啜泣的丫鬟顿时鸦雀无声。
陈悦却转身走向西墙月洞门。
晨雾沾湿的鹅卵石小径上,几点暗红若隐若现——是前日碧儿打翻的胭脂。
"劳烦王爷查查马厩。"她踢开碎石,露出半截染血的银针,"精料钱买的怕是淬毒马草。"
曾煜瞳孔骤缩。十年前北疆战场,胡人就是用这种毒针暗算他兄长。
张侧妃突然扑向老管家:"你这老货勾结——"
"侧妃慎言!"陈悦拽住她手腕,金镶玉镯子应声而裂。
碎玉里裹着的密信露出一角,赫然是赵管家儿子的笔迹。
曾煜怒极反笑:"备马!"
马蹄声远去时,陈悦扶着老管家坐在石凳上。
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老奴替小主子谢过王妃。"
"您肯拿出先王妃的陪嫁账册,该我谢您。"陈悦将热茶推过去,袖口沾着螺子黛的粉末簌簌落进茶汤。
蝉鸣撕扯着正午的日头。
张侧妃攥着半块碎玉闯进太医署时,王太医正在捣药。
药杵"咚"地砸在青金石砚台上,墨汁溅脏了案头的《千金方》。
"今夜子时。"她将玉牌拍在带血的密信上,"就说王妃忧思过重。"
王太医盯着玉牌上"陈家庄"三个字,山羊须不住颤抖。
窗外的合欢花突然簌簌作响,惊得他打翻鹤嘴铜秤。
二更梆子敲过三声,陈悦推开雕花窗。
晚风卷着药香扑进来,她望着回廊下摇晃的灯笼,忽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铜镜里映出苍白的脸,额角还沾着查账时蹭到的朱砂。
"王妃,王太医来请平安脉。"碧儿提着琉璃灯打帘子,暖黄光晕里浮动着细碎尘埃。
屏风后传来药箱开合的响动。
陈悦摩挲着袖袋里的螺子黛瓷盒,冰凉釉面沁出薄汗——那是今早从张侧妃妆奁暗格顺来的证物。
鹤嘴铜秤滚到绣鞋边。
陈悦用脚尖抵住秤杆:"太医这方子,用几钱砒霜?"
王太医药箱"咔嗒"轻响。
琉璃灯照见瓷瓶上褪色的"鹤顶红"三字,碧儿手里的灯盏晃出碎金。
"王妃说笑。"山羊须抖得像风中秋叶,"这是安神散。"
"上月马厩暴毙的枣红马。"陈悦突然拽过药杵,"齿缝沾的可是安神散?"螺子黛瓷盒摔在案上,青紫粉末簌簌落进墨汁。
王太医膝盖撞翻矮凳。
药箱暗格弹开,带血的密信露出"陈家庄"朱砂印。
"张侧妃许你什么?"曾煜的玄色皂靴踏碎窗棂影子。
剑鞘挑起密信,寒光映出王太医惨白的脸,"陈家庄三十八条人命,换你太医院前程?"
陈悦攥紧袖中银针——正是马厩那枚毒针。
针尖挑破密信火漆,露出张侧妃私印:"去年腊月给老夫人诊脉的,可不是王太医。"
"是...是侧妃换了问诊记录!"王太医扑向陈悦绣鞋,"老夫人心悸之症..."
曾煜剑锋划过太医官袍,五品鹌鹑补子裂成两半。
碎布裹着陈年账本摔在地上,墨字记载着张侧妃七年贪墨。
"买通马夫的是你。"陈悦踩住账本某页,"毒针换银针的也是你。"螺子黛混着朱砂抹在指尖,正与账本赝品印泥同色。
梆子声撕破夜空。
张侧妃的金步摇插在陈悦妆奁时,曾煜的佩剑已架在她喉头。
十二箱贪墨银两堆满庭院,最底下压着先王妃的陪嫁礼单。
"北疆战马吃的毒草。"曾煜剑尖挑起枯草,"与你今日裙摆沾的一样。"
陈悦突然掀开西厢房的青砖。
暗格里二十封密信,字迹与王太医怀中别无二致。
碧儿惊呼:"是赵管家儿子的笔迹!"
"临摹三年,侧妃好耐性。"陈悦将密信铺在张侧妃面前。
月光漏过她发间,照见曾煜腰牌上的龙纹——那夜马厩暗格里翻出的调兵符。
晨雾漫过回廊时,曾煜执笔写休书。
陈悦按住他手腕:"城西缺个浣衣婢。"
"听你的。"曾煜碾碎朱砂砚。
血色的雾漫过张侧妃褪色的华服,她盯着陈悦腰间新挂的王府对牌,金丝掐出的"煜"字刺痛人眼。
蝉蜕落在陈悦案头时,她正对着边疆舆图出神。
曾煜的佩剑压在茶税账册上:"该清的不止后宅。"
"先从粮仓开始?"陈悦将螺子黛抹在舆图某处。
窗外传来工匠拆解金丝楠木戏台的声音,那是张侧妃最爱的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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