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杨雨桐得知老爷子定着两份报纸,禁不住欣喜异常。以为借助老爷子的订报条件,好好读报学习,增长见识,为以后的文学创作做积累。
那晚,杨雨桐收拾完一切,拿出一份报纸准备看。她怕老爷子生气,小心翼翼地问:“叔叔,你喜欢读书吗?”老爷子不知是怕占用他时间,还是啥?抬起的手竟微微颤抖。本来两个不一般大的眼睛闪出少有的不快:“你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正等着你养活,你还有时间读书学习?”
杨雨桐的心被针扎一般,生出无限的凄凉。她本想说,你自己为啥还定着报纸学习呢?但话到嘴边却变了:“那你年轻时读书吗?”老爷子说:“年轻时光想着成家立业,那有时间读书?”杨雨桐因为写作缘故,凡事喜欢刨根问底:“那你到中年呢?”老爷子说:“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光想着养家户口,那有时间读书?”杨雨桐忽然来了兴致:“那你到老年呢?”老爷子说:“人老了,没了精力,眼睛看不清字,更不能读书了!”
杨雨桐心里清楚,老爷子是不让她在工作时间看报。心里虽然难过,可表面却极其平静:“你说的跟红极一时的小沈阳说的一样。这一睁眼,一闭眼,一辈子就完了。”老爷子抬眼看看杨雨桐,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杨雨桐见状问:“你啥时候开始定报的?”老爷子说:“刚参加工作,单位上班单位订,我就看。退休了,自己掏钱自己订,接着看。”杨雨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几十年了。”老爷子不吱声了。
杨雨桐不禁想起自己的坎坷经历。她从小就喜欢文学,可始终没养成一个良好的读书习惯。郭洪生不能看见她读书,似乎她读书跟摘他的心肝一般。为了减少摩擦,她尽量少读书或者不读书。可喜欢写作的人,不读书又怎能借鉴别人的创作经验呢?
为了创作,杨雨桐在朋友的一再劝勉下,好不容易形成读书习惯。
那段时间,杨雨桐在家做饭、炒菜,都捧着书看。连上厕所也抱着书看。遇到别人的好奇和嘲讽,只能找各种借口搪塞。在厕所和做饭的间歇,杨雨桐读完了《白鹿原》《红楼梦》《老人与海》《活着》等等文学名著。杨雨桐遨游在书海里,变得单纯而快乐。眼下,为了孩子不得已出来打工。其实,对于读书写作,杨雨桐有自己的看法和感受。她虽然喜欢读书写作,可不能当饭吃。放弃吧,心有不甘。不放弃,又没有时间。
杨雨桐跟别的保姆交流。对于住家保姆来说,东家一个月两三千元的工资买断所有时间,巴不得你是台机器,每天24小时围着他们转,那一家舍不得腾出时间让你看书写作。杨雨桐已到中年。在文学之路,她不知道能走多长多远?还有多少时间读书写作?她的心每天在读与不读,写与不写两边拉锯。
如今,杨雨桐遇到喜欢读报的老爷子。经过交流,她在东家不可能有读报时间。杨雨桐感慨地说:“我缺少你看报的经历。我早读几十年,不至于达到今天的水平。读书与爱好有关,与时间和精力没多大关系。”老爷子抬头望着她,目光显得无奈而犹豫。杨雨桐说:“读书与人们的思想观念有关。我不知道啥时候真正属于自己,真正地开始读书写作。”老爷子黑豆一般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杨雨桐便觉对牛弹琴一般。
看着老爷子的冷漠劲,杨雨桐不禁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想起18岁的姐姐进城做保姆的往事。
那年,杨雨桐刚满14岁,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姥姥重病卧床,姨母一家顾不上照顾,写信给母亲。家里就杨雨虹最大,可她却正在城里当保姆。父母权衡利弊后,让刚读初中的她前去换姐姐的班。
那是一个春夏交接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杨雨桐被母亲拽起来。梳洗完毕。吃完早餐,随父母步行30里,到县城坐火车到省城换姐姐的班。
杨雨桐跟着父母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走,头上的月亮若隐若现地照着她们前进的路。一个多小时后,看见宽阔笔直的大马路,马路两边都是高大的白杨树,马路很长走不到头。杨雨桐走的很累,走的腿疼了,木了,拉不动了。父母看她一副软头达脑的疲惫劲,偶尔看见一个小牛拉车,满怀希望地迎上去,问能不能捎他们一程?可车夫看看一行几个人,摇摇头,赶车走了。问了几个大都如此。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牛拉车从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看再没希望,杨雨桐只能鼓起勇气,拼尽全力,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到了县城,父亲买了火车票。半个小时后,他们便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杨雨桐第一次坐火车。刚坐上火车,杨雨桐感到新鲜好奇。摸摸这,看看那,瞅瞅整个车厢。随着“咔哒,咔哒”火车轱辘与铁轨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火车加速前进了。窗外一片片杨树、村庄、桥梁,急速向后倒去。杨雨桐看着看着,就头晕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母亲告诉她,这是晕车。一路上,杨雨桐只顾难受,无暇看车窗外面的风景。到了城里,下了火车,杨雨桐急速地跑到大树坑大吐一番,胃里才好受了一些。
走出火车站,杨雨桐抬头看,感觉自己真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一般。看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场、高楼、大厦,穿梭入流的人流车流,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让杨雨桐新奇的是姑娘们穿着各种各样的漂亮裙子,像个蝴蝶一样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飘来飘去。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她会开始崭新的都市生活吗?她不得而知。
说话间,她们来到一家大型商场外。杨雨桐抬头一看,商场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玻璃。当她在一处试图穿过时,头却重重地撞在一个硬东西上,伸手去摸,却是硬邦邦的玻璃。
进入商场,杨雨桐见一美女浓妆艳抹,皮肤黝黑,浓浓的眼影带着长长密密的假睫毛,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杨雨桐心生好奇,走上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她以为那是一具服装模特,伸手抚摸她的脸。那具模特身子向后挪了挪,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杨雨桐立马感到异样,吓得倒退两步喊道:“妈妈,咋这个模特会动?”听到惊呼,女孩慢慢转身离去。杨雨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一个大活人?每想起此事,杨雨桐就止不住咯咯地大笑起来。
出了商场,父母带着她左拐右拐,经过好多商场,穿到无数条马路,好不容易找到杨雨虹干活的东家。父亲举手咚咚地向棕色防盗门敲去。门开了,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杨雨桐定睛一看,止不住惊喜道:“姐!”杨雨虹立马从屋里跳出来,兴奋地喊:“雨桐,是你吗?”杨雨桐拉起姐姐的手,兴奋道:“肯定是,意外吧?”杨雨虹使劲点点头,转身看见父母,喊了声:“爸,妈,你们都来了?”父母兴奋地看着穿着雪白衬衣的杨雨虹,心里生出无限感慨。杨雨虹则转身让开:“进屋,进屋再说。”
杨雨桐刚进屋,看见姐姐走进卧室忙活。看着姐姐怀里抱着六、七个月大的婴儿,再看看她青春俊美的脸庞,心里生出莫名的悲哀。这就是自己以后的都市生活吗?姐姐的都市生活,就是每天带着一个屁都不懂的孩子,管她拉屎尿尿,管她吃吃喝喝。这和刚看到的都市生活大相径庭,跟她心里美好的都市生活天差地别。
中午,女东家回来了。女东家是一个近三十岁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
杨雨虹赶紧介绍:“这是我父亲。这是我母亲。这是我妹妹。”女东家上下打量了一眼杨雨桐,眼睛落在她扁平的胸脯和一张稚嫩的脸上。嘴张了张,却啥也没说。父亲见状,近前一步,弓着腰点头讨好:“你看,我这二闺女正在上学,为了给您带孩子让她辍学来换雨虹的班吧!”
女东家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望着稚嫩的杨雨桐,转脸眉开眼笑:“二丫头,也长得挺好的。”父亲眼里含着笑,杨雨桐认真地望着女东家的脸。女东家直视着她问:“雨桐,你正在上学?”杨雨桐大胆地和女东家对视着,重重地点点头:“是的,我刚读初中。”女东家忽然严肃起来,郑重道:“别耽误雨桐上学,孩子该上学的年龄,还是让她上学。这时候,学知识学本领比干啥都重要。”几个人一时惊呆了。这是她们闻所未闻,也从不考虑的话。女东家思索片刻:“这样,还是让雨桐回家上学。阿姨,我再另找。”杨雨桐心里充满感激,城里人跟乡下人就是不一样。她深深地记住了此刻,也记住了城里女东家对待教育的思想和见识。
第二天,杨雨桐和父母坐火车原路返回。杨雨桐欢欢喜喜地去上学了。杨雨虹在几天后,收拾行李到千里之外的姨母家,照顾病重卧床的姥姥了。杨雨桐想不到的是,十五年后,从事保姆行业成了她供给孩子求学的工作,也成了她做保姆的原动力。
毕竟,孩子的未来比啥都重要。生活、就学和希望才是第一位的,面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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