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牛山之后,三杆旗改变了原本要洗劫孛落坊张杨两家的计划。他告诉弟兄们,他相中了一个女人,他决定要寻媒人去说媒提亲。有个新入伙的弟兄拍着胸脯说:“脑系只需给一句话,弟兄们马上把那女人抢上山来,哪里用得着这样劳神费心。”三杆旗对这位莽撞的弟兄显出包容的胸怀。他若有所思地仰头叹息说:“你不懂女人呀!娶回来的才是媳妇,抢回来的那是仇人。”
三杆旗虽然已经有过三房女人,女人对于他来说并不新鲜和神秘,可是他觉得女人跟女人却大不一样。有的女人就像是脚上的鞋子,穿过了穿旧了扔掉时让人毫不吝惜,有的女人却到死都让人魂牵梦绕。这一次他不仅仅只是相中了那个女人的美貌,那个女人带给他的,就是那种恍如隔世的魂牵梦绕的感觉。
三杆旗指派人再一次到孛落坊去仔细打听,在了解到张敬亭和杨成业两家关系的底里之后,他觉得杨成业是充当媒人的最佳人选。杨成业胆小怕事却又爱钱如命,这样的人最让人看不起也最好对付,只要拿住了他的短处,这种人是最听话不过的。但是三杆旗心里也很明白,请杨成业给土匪牵线做媒,那肯定是说不动请不来的,那只有把他绑上石牛山来。
在赵和里看戏的那天晚上,二凤跳下车挤进到人群里的时候,三杆旗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钉子般起身如飞地跟了过去。他站在二凤身后偷偷去闻那乌黑如丝的发辫,一缕奇异的女人的气息使得他心慌意乱,曾经妮娃身上弥漫着的就是这般让他痴迷的气息。二凤很快察觉到身后异样的喘息声,警惕地在人群中挪换了位置。三杆旗紧跟着挤了过去,二凤回过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再一次向前边的人群里斜茬子挤过去。这一次三杆旗再未挪脚,他心怀关爱地不想惊吓到她。戏散场的时候,三杆旗站在原地满目痴情地盯瞅着二凤的身影,二凤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匆匆离去了。
就在那天晚上,杨成业被破布塞嘴黑布蒙眼绑上了石牛山。他被带进到一间屋子里后有人给他松了绑,杨成业退缩到墙角,惊恐万状地看一看眼前的土匪,接着就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土匪们却没有人理睬他都转身出去了。杨成业逐渐回过了神,这才发觉自己的裤子冰凉潮湿,尿渍自裤裆漫延至了裤腿,尿臊味儿直冲鼻腔。他扒到窗口向外观望,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竟然是在一座山里。
每日除过有人送来两餐之外,再也没有人搭理杨成业,更没有人来打他骂他恐吓他。屎尿都拉在木桶里,清早时土匪看着他自己去倒。一连过去了七八天,杨成业像是被土匪遗忘了一般,他能做的就是从炕上下到地上,再从地上躺回到炕上。这样的折磨让杨成业近乎崩溃,他主动跟前来送饭的土匪搭话,可是土匪却并不理他。他又扒在窗子上跟看守他的土匪搭话,土匪还是不理他。他甚至放开胆子大吼大叫,可依然没有人理他。
又过去了七八天,杨成业已不再主动跟任何一个土匪说话搭腔,也不再大吼大叫。除过吃饭以外,他跟个死人一样黑明在炕上躺着。一天晚上,突然有个土匪开了锁走进来,对睡得昏沉沉的杨成业说:“我家脑系请杨先生喝酒。”随即便揪住他走出了屋子。
杨成业被带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时,三杆旗正坐在当中的桌子旁自斟自饮。土匪把他揪到三杆旗对面将他按坐在凳子上,接着有人端来盖着红绸的木盘放在他面前。杨成业在心里激烈地做着各种猜想,他甚至想到那红色的绸缎底下,是自己老婆或者儿子的断手断脚。他咽下一口唾沫紧张地看向三杆旗,看到的却是威逼他揭去红绸的冷峻目光。
杨成业战战兢兢地伸出手,一点点揭开红绸一角,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他“啊”地惊叫了一声,像扎到芒刺一样缩回了手,随即全身都哆嗦起来。三杆旗猛一下扯去红绸,又露出一摞摞白花花的银元,然后用素有的冰冷口气说:“这两样东西,你只能选一样儿。”
天还没有亮,杨成业被土匪黑布蒙眼送下了山。拐上大路后土匪将包着银元的包袱塞到他怀里,然后从后面给他摘掉蒙眼的黑布说:“顺着大路一直走前面就是临平镇。你嫑忘了,一月后我们去寻你,到时候你得给我家脑系见个回话。”杨成业定定站着不敢动弹。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他才回过头看了看,大路上空无一人。杨成业朝来时的方向猛跑了几步,咬牙发狠地将包袱摔在地上,银元从包袱里滚出来散落一地。接着他就跺脚蹦高儿地大骂起来:“三杆旗我日你先人!你个烂怂土匪还想娶好人家的女子,你先人的祖坟被狗骑了,要下你这样的害货,你爷我就不伺候你,有本事你把爷的头砍了去!”
红彤彤的朝阳逐渐从田野尽头升腾起来,玉米苗细嫩的叶片上闪耀着湿漉漉的露珠儿,大路远处有了行路人的身影,田地里也有了扛着锄头下地锄草的乡人。杨成业弯腰捡起一枚银元用两根指尖轻轻掐住,朝银元的圆边猛地吹出一口气,然后放到耳边听银元发出嗡嗡的响声,脸上就露出了欢喜高兴的神色。他快速将散落一地的银元捡起来擦去灰尘重新包好,将包袱挎在肩上走了几步,又将包袱从肩上取下来抱在怀里。又走了几步,他干脆将包袱拴在腰里用宽大的衣襟遮盖住,他挺着如孕妇般凸起的肚腹朝临平镇去了。
后晌的时候,杨成业回到了孛落坊。他一走进村子就马上引起了轰动,乡人们纷纷惊奇地围过来向他问长问短,然后都相跟拥簇着把他送回家中。自家庭院里空无一人,杨成业站在门口高喊了一声:“人哩嘛?我回来了。”他老婆以及儿子和儿媳妇听见喊声,都从屋里跑出来。他老婆颠着一双小脚跑过庭院时几乎栽倒,站在他跟前时已经泣不成声。
越来越多的乡人们都来探望杨成业,七嘴八舌地问他没见土匪要钱要粮咋就能把他放了回来?杨成业淡定诙谐地说:“土匪没弄对人咯!他们不放我走难道还要给我养老送终呀!”乡人们就又乱哄哄地问他土匪凶不凶?有没有见到那个叫三杆旗的土匪头子?土匪的老窝在哪座山上?山叫什么山?张敬亭替杨成业一律挡了驾,把乡人们都劝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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