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种乡里乡亲地探望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包括杨成业家所有的亲戚和朋友,甚至连里长赵书臣都来探望了他。杨成业虽然已经很不耐烦,可是不得不一次再一次地向前来探望他的人复述自己被放回来的原因。

天气一天比一天酷热难耐,杨成业被绑票的事情逐渐淡漠下来。一天后晌,杨成业手持蒲扇走进张敬亭家庭院。一进门他就亲热气长地高喊:“敬亭哥,敬亭哥!”二凤系着围裙甩着湿手从灶间走出来告诉他,她大和刘蛇儿下地里去了。杨成业不解地问:“日头把人能晒死,你大这会下地里去干啥?”二凤说:“叔呀!看你一天啥心都不操。地里浇不上水,玉米苗都快干死了,我大去查看那几口深井去了。”杨成业“哦”了一声,走到屋檐下荫凉处,抬头看一看渐渐西落但依然毒辣的日头,摇着蒲扇对二凤说:“你大回来了你给他说,让他一回来就到我屋里来,今日个叔请你大抄碟子喝酒。”

从张敬亭家里出来,杨成业举着蒲扇挡住日头往回走了几步,又折转身往东城门来等张敬亭。火球般的日头终于沉落下去,但炙热的空气依然烘烤难挡,张敬亭和刘蛇儿一直到天快黑时才从地里回来。杨成业早已等得心焦,老远叫了一声:“敬亭哥!”从城门洞里迎出来,拉住张敬亭说:“走走走!敬亭哥,到我屋里坐下,我今日个请你抄碟子喝酒。”张敬亭说:“无缘无故你请我喝的啥酒?”杨成业满脸堆笑地说:“前些日子让你操心劳神,做兄弟的该谢忱你才对。走走走!你弟妹把酒席都已备下了。”张敬亭一再推辞不去,却架不住杨成业连拉带推盛情邀请,只得让刘蛇儿自己回去,他相跟着杨成业去了。

杨成业一走进门便喊他老婆打来一盆清水,他和张敬亭都擦洗了一番,然后两个人都一身清爽地在堂屋里坐下。杨成业斟满一杯茶递过来,殷勤地说:“敬亭哥,这是我让儿子到薛录镇上专意为你买回来的茯砖老茶,你尝一尝咋个向?”张敬亭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醇厚酽香的热茶咕噜噜滚下喉咙,顿觉回肠荡气浑身通畅。这当儿,杨成业老婆端着红漆木盘走进来,将四样菜一壶酒摆放在桌子上,然后客气地说:“敬亭哥,前些日子我急昏了头惹你烦心,你可嫑见怪我,今日个你吃好喝好。”张敬亭说:“你两口这样专意费心,倒让我觉得生分见外了。”杨成业老婆将要张口再说话,却被杨成业挡住挥挥手让她退出去了

杨成业斟了两盅酒,自己端了一盅对张敬亭说:“敬亭哥,咱两家从祖辈上就不是一般的交情,这头一盅咱喝个交情酒。”说着一仰脖率先干了,张敬亭也一饮而尽。杨成业斟满了酒感慨着又说:“敬亭哥,我被土匪抓上山的时候,说实话老婆娃娃我都没有多想,我想得最多的人就是你。你这个人心善是心善,可就是太直太倔了,凡事都不会绕着弯走,有时候非要往南墙上撞不可。我要是真死了,今后遇事还真没人能拦得下拉得住你了。现在想一想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必要较真儿,退一步让一点儿能咋嘛!来来来!咱这第二盅酒就喝个心宽气和的酒。”

杨成业不住地夹菜劝酒,显得格外热情和周到,这倒让张敬亭感到不适和别扭。张敬亭留心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发现杨成业的眼睛里泛着一缕虚光,说话时的眼神也躲躲闪闪。又喝了一阵子,张敬亭放下酒盅说:“酒我喝了茶我也品了,成业你有啥话你就直说。”杨成业不自然地哑口坐了片刻,笑着说:“敬亭哥,我后晌时去你屋里寻你,正好碰见二凤女子,这女子真是越来越乖巧懂事讨人喜欢了。”他顿了顿故意叹了口气说:“唉!只是世道不济,害得咱娃命苦哇!”接着他又一拍桌子故作气愤地说:“你知道不敬亭哥?我被放下山在临平镇吃饭的时候,都听见有人在说二凤的闲话,说张家二凤这了那了的。这些个风言风语咋能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听见了把我都气得不行,差一点没忍住就想扇那人的耳把子。”

张敬亭见杨成业说起了二凤就低头不语。杨成业却还再接着说:“敬亭哥,这些撂耳根的闲话你也嫑往心里去,我说这些不是想惹你生气,我是替咱二凤女子抱不平咯!”张敬亭实在不想再听这样的话题,就忍不住说:“我不管别人说啥,二凤若是一辈子嫁不了人,我就养她一辈子。”杨成业马上顺着张敬亭的话说:“对对对,自己的亲生女子嘛!咋样都不能叫娃受了委屈。”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二凤总归是个女娃娃家,说归说,还能真个一辈子不嫁人呀?”

张敬亭听出杨成业话里有话,就笑了说:“听你这话意思,是不是你替我家二凤盯识下人家了?”杨成业说:“也倒不是我专意盯识下的,不过确实有人给我提过这么一档子。我说了你可自己掂量,这人不是种地的,也不是经商的,是个耍枪弄棒的。”张敬亭问:“是扛枪杆子当兵的?”杨成业摇摇头。张敬亭又问:“是哪个堂馆里耍拳的把式?”杨成业又摇摇头。张敬亭不耐烦地说:“那这人到底是个弄啥营生的嘛?”杨成业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得出来,竟然把脸都憋红了。他见张敬亭一脸疑惑地瞅着他,就支支吾吾地说:“好像——反正——哎呀!我给你说了只是有人给我提过这么一档子,我也吃没不准咯!”

杨成业说了一番含糊其词的话之后就沉默不语了,刚才热情周到的氛围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张敬亭勉强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杨成业也无心挽留。他把张敬亭送出门后回到屋里,他老婆急慌慌地走进来问:“事情说了没有?说得咋样?”杨成业白了他老婆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啥话都没说。”他老婆立时就惊慌起来说:“你不想活了?事情要是说不成,人家能饶得过你呀?”杨成业呼地一下站起来发火说:“我能给敬亭哥说我拿了土匪的钱,我请他喝酒是为了给三杆旗说媒提亲,这样的话我能说得出口不?”杨成业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气哼哼地又骂将起来:“三杆旗你羞你先人,你看上人家女子,你拉扯我干啥?还要明媒正娶,你当你是皇上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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