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府很快颁发了任命状，临平镇的土匪有了乾州保安团南乡分团的番号，三杆旗也有了保安分团团长的头衔。保安分团开始名正言顺地在南乡征粮征款，集市商号首当其冲，凡是交不上税赋的商号一律封铺抓人，本已萧条的集市越发冷清，粮食和民用百物更加稀缺，价格翻番地往上涨。各村各堡更是征不来粮款，保安分团就纵兵强抢，稍有不从便是刀砍枪杀，灭门屠户的事情时有发生，一时间匪祸更甚于天灾。
去孛落坊征收粮款的团丁被土炮轰死两个抬了回来，事情报到了二脑系那里，二脑系当即就要带人去血洗孛落坊。有个队长拦住他说：“孛落坊的事情还是报给脑系知道的好，你忘了脑系相中的那个女人？”二脑系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说：“哎呀呀！我的妈呀！你再不说我还真的忘了。这要是真把那个女人给办了，我舅还不把我的头给砍咧！”
二脑系是三杆旗的一个远房外甥，在永寿县为匪时就跟着三杆旗。三杆旗除掉王尊龙王尊虎成为大脑系之后，便让自己的表外甥坐了二脑系的位子。三杆旗听表外甥讲完孛落坊打死团丁的事情，闭着眼睛坐了好一阵子，然后睁开眼睛慢悠悠地撇下一句：“真是前世造下的。”
第二天，三杆旗亲自来到孛落坊。他看见站在城楼上的杨成业时，一句“别来无恙”把杨成业吓得跌坐在地上。三杆旗在城楼底下又高声说：“杨先生，我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办成了吧！我今日个可是来谢忱你这个媒人的。”他连喊了几声却不见杨成业再冒头，便回头朝身后挥了挥手，随即就有几个团丁从队伍里推出来一门大炮，将炮口对准了城楼。那是一门真正的火炮，是王尊龙王尊虎费尽心思才置下的家当，如今却成了三杆旗撑腰杆子的本钱。
张敬亭听见三杆旗谢媒人的话，猛然想起去年夏天杨成业请他喝酒时，曾给他提说过替二凤盯识下了一位耍枪弄棒的人，此刻他心里就霍然一下明白过来。他扭头去看杨成业，杨成业正一脸惊恐地瞅着他。这当儿，张敬亭又听见三杆旗在城楼底下高喊：“孛落坊的城楼太高太大碍事的很。”然后他就看见三杆旗退到队伍后面去了。张敬亭灵醒过来大喊了一声：“快跑！”乡人们也都灵醒过来。城楼上的人将才一窝蜂地跑了下去，跟着就听见了一声惊天巨响。刚跑下城楼的人都被震得站立不稳，紧接着砖瓦土块就像是天女散花一般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将跑下城楼的人全都砸倒在了地上。震耳欲聋的炮声连着响过几声之后，孛落坊的东城门楼就轰隆一声垮塌下来。
张敬亭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灰尘土烟呛得他喘不过气，恍惚中他看见三杆旗骑着赤骝马从东城门的废墟上踩踏进来。赤骝马在张敬亭面前站住了蹄子，三杆旗对躺在地上的张敬亭说：“你们打死了我的人，这个账该怎么算？”张敬亭晕晕乎乎半天张不开口。三杆旗就又催马来到杨成业面前，在马背上弯下腰说：“我的人不能白死，不过今天我不算这个账，过几天我再来，到那时要是做了亲戚那就啥话都好说，可要是做了仇人那就一个都嫑想活。”
赤骝马从废墟上踩踏出去，三杆旗和他的队伍全都退去了，可是孛落坊的乡人们却全部陷入到了极度恐慌当中。村里的几位长者在杨成业家里商议过一番之后，就直接走进了张敬亭的家里。一位长者带着怨气给张敬亭说：“我活了这么老，从未见过孛落坊惹下过像今天这样天大的祸事，东城门楼都被人轰塌毁掉了，这样的祸事要怪只能是怪---”长者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其他几位长者就开始把三杆旗做亲戚还是做仇人的话搬出来，一再催促要张敬亭拿个决断。
张敬亭听完几位长者的叙说，不动声色地说：“依几位叔伯看咋办才好？”有位长者鼓起勇气说：“还能咋办？总不能为一个人让全村的人都丢了性命。”其他几位长者连忙齐声附和。张敬亭沉下脸说：“那好！那我也把话撂到这，我的女子好也罢坏也罢，我咋样都不会让她嫁给一个土匪。”几位长者听见这话立时就慌乱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地劝说张敬亭要为全村人着想。还说村上凡是能拿得出粮款的人家都愿意合力给二凤置办嫁妆，万事都不需张敬亭操心。张敬亭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铁青着脸打断几位长者的话说：“好了好了！你们谁都不要再说了，我不会把先人的名节撂到地上拿脚踩，就算把我全家都灭门绝户了我也不会这样做，你们都赶紧走吧！”
几位长者被张敬亭毫不客气地赶出了屋子，面面相觑唉声叹气地走了。张敬亭随后也从屋里走出来，从墙根底下捞起一把铁锨站在庭院里叫刘蛇儿。他老婆问他：“你干啥去呀？”张敬亭说：“不把塌豁的渣土铲出一条道儿，明天赶早咱妈下葬咋出去呀？”他老婆说：“蛇儿叫了二愣和大将已经在铲了。”张敬亭掂着锨就往外走，走出到门外时，看见门口的村街上站着一大群男人女人。那几位长者又迎面走过来说：“请族长再好好想一想，大家都给你跪下了。”
几位长者率先跪倒在地上，身后的男人女人们也都跪倒在村街上。张敬亭愣了一下，紧接着就一脸怒气地说：“好呀好呀！孛落坊人人都知道活命，就是不知道要脸了。”一位长者大声说：“要不要脸已经顾不上了，不管咋样还是先活命要紧。”另一位长者用哀求的口吻也说：“敬亭呀！你就松松口服一回软吧！”跪着的男人女人们也都纷纷乞求起来。张敬亭猛一下把手里的铁锨杵到地上大声说：“你们都嫑想，你们就是跪死到这里，我也不会把我的女子嫁给一个土匪。这号伤脸失节辱没先人的事情，就算把我张敬亭杀一千遍杀一万遍，我也绝不会答应！”张敬亭撂了铁锨从人缝中跨过去往祠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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