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城东头的老宅在暴雨中簌簌发抖,檐角铜铃被狂风扯得叮当作响。林砚墨蜷缩在霉斑滋生的阁楼角落,听着楼下传来父亲摔碎茶盏的脆响。
"这穷鬼养了十五年,连个像样的功名都没考上!"继母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不如把墨影卖了抵债!"
少年攥紧怀里褪色的狗项圈,金属扣子硌得掌心生疼。那是墨影被送来时,脖子上就戴着的。三年前也是这样暴雨滂沱的夜,浑身湿透的沈青川举着油纸包闯进他家,金红色鳞片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听说你命格阴缺。"少年将鳞片按在他眉心,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用我的半颗心换你十年阳寿,如何?"
林砚墨记得自己当时怎么笑的。他戳破少年胸口假装中剑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鳞片上,绽开一朵狰狞的红梅。
"我要真能活到那时候..."话没说完就被继母的巴掌扇在脸上。
此刻阁楼外的争吵突然安静。
林砚墨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看见庭院中央的梧桐树正在疯狂摇晃。墨绿色的叶片像无数只手掌拍打着玻璃,树根处渗出暗红色黏液,顺着砖缝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你在做什么!"沈青川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少年赤着脚站在泥泞里,玄色长袍的下摆浸透雨水,怀里抱着条奄奄一息的金毛犬。
那是墨影被送来时的模样——雪白的毛发沾满污泥,但那双眼睛依然亮得像是藏着星辰。
林砚墨后退半步撞翻木凳,怀里的《青囊遗篇》哗啦啦散落一地。他忽然注意到沈青川脖颈处的伤疤,形状竟与昨夜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图腾一模一样。
"当年在乱葬岗捡到它时..."沈青川的声音突然哽咽,指尖抚过金毛犬逐渐冰凉的鼻尖,"它右眼眶里卡着半片鱼鳞。"
墨影的死亡让林砚墨彻底清醒。他跌跌撞撞跑到后院古井旁,抓起井绳就要往下跳。
"等等!"沈青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少年腕间浮现出与那枚鱼鳞完全相同的印记,"你以为逃得掉?"
暴雨在两人头顶炸开,雷鸣照亮沈青川手中的铜铃。林砚墨认得那串铃铛——三年前墨影发狂时,脖子上就挂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当年墨影咬死七个家丁,我就知道它有问题。"沈青川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直到我发现它吃的根本不是人肉..."
油纸包里的金红色鳞片在井底泛起微光。林砚墨忽然想起墨影每次吃饱后,尾巴尖都会不自觉地勾画某种符号——和此刻沈青川脚下蜿蜒的血迹如出一辙。
"这是犬神的残鳞。"沈青川将鳞片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浑身发麻,"用你的阳寿喂养它,它能替你杀人。"
井水突然沸腾如血。
林砚墨感觉有无数根红线从鳞片钻进血管,连接到沈青川胸口那道陈年伤疤。他看见少年痛苦地蜷缩在地,白发如瀑般散开,嘴角溢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墨绿色的脓液。
"你也在承受反噬?"林砚墨本能地伸手,却被沈青川扣住手腕按在井壁上。少年混浊的眼球突然变得清明,指尖划过他眉心的鳞片印记:"从今天起,你就是它的饲主。"
黎明时分,林砚墨在井边醒来。
掌心还残留着鳞片的灼痛,眼前却出现了诡异的景象:破碎的镜面中,两个自己正在同时经历截然不同的命运。一个在书房苦读,另一个正抱着奄奄一息的金毛犬奔向后山。
"墨影还活着。"沈青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转过身,看见他怀里蜷缩着的黑白双头犬。白犬温顺地舔舐他掌心,黑犬却死死盯着他颈间的鳞片印记。
七日后,青川城开始流传离奇的失踪案。
先是醉仙楼的老掌柜在后巷凭空蒸发,紧接着当铺张老板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尸体脖颈处缠着半截染血的狗链。林砚墨走在街上时,总能听见人们压低声音议论:"都说墨公子养的狗是妖怪变的..."
暴雨再次席卷青川城时,林砚墨终于忍无可忍。
他抄起菜刀冲向院中的墨影,白犬吓得钻进狗洞,黑犬却咧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刀刃划破黑犬咽喉的瞬间,白犬的哀嚎震得屋瓦簌簌作响。鲜血溅上林砚墨手腕的鳞片印记,突然泛起诡异的金芒。
"你明明知道..."沈青川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带着某种解脱的疲惫,"它吃人是为了延缓反噬..."
墨影的黑头颅滚落脚边时,林砚墨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正在透明化。他踉跄着扶住井沿,看见沈青川浑身是血地走来,怀里抱着那颗跳动的妖丹。
"把它还给我!"少年指尖迸出黑焰,"否则整个青川城都会变成它的饲料!"
林砚墨在剧痛中坠入井底。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三年前沈青川剜出半颗心的画面,墨影每次进食后脖颈浮现的符咒,还有此刻沈青川眼中与他一模一样的疯狂。
井壁上忽然显现出血色铭文,他这才惊觉所谓的"交易",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了滋养妖怪的容器。
青川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墨影已趴在雕花廊下的青石板上。晨光透过叶隙在它雪白的毛发上织出银丝,唯有那颗漆黑的头颅始终紧盯着院墙外新搬来的米铺。檐角铜铃被早起的商贩碰响,清脆铃声中混杂着米铺老板娘压低的惊呼:"那狗...在盯着你新晾的腊肉!"
林砚墨握紧竹帚快步上前,却见黑犬突然转头,琥珀色的瞳孔映出他腕间跳动的鳞片印记。少年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短刀,却在触及刀柄的刹那生生止住——昨夜沈青川的佩剑就横在案头,剑柄缠着的红绳还沾着新鲜血渍。
"当心!"少年林砚墨握紧竹帚快步上前,却被黑犬突然甩出的利爪划破手腕。血珠溅在墨影额间的朱砂痣上,宛如一朵盛开的曼陀罗。沈青川倚着门框擦拭佩剑,目光掠过林砚墨渗血的手腕:"我说过,要用金线缝合伤口。"
"你以为我是那些绣娘不成?"林砚墨用力甩开对方递来的绢帕,却在转身时撞翻了香炉。紫檀木燃烧的烟雾中,他看见青年脖颈处那道疤痕如同蜈蚣般蠕动。沈青川伸手按住他发烫的额头,指尖触及鳞片印记的瞬间,整条走廊突然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
当铺张老板的尸体在城隍庙被发现时,后颈处赫然烙着五道焦黑的指痕。林砚墨蹲在警戒线外,注意到死者指甲缝里残留着墨绿色黏液——和墨影发狂时嘴角渗出的物质完全相同。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醉仙楼后巷看到的场景:黑犬叼着半截带血的玉镯狂奔,而白犬正安静地趴在井边啃食青苔。
"公子快走!"书童阿蛮突然拽住他的衣袖,"西街茶馆说...又说看到墨影叼着人腿在屋顶跑呢!"少年攥紧袖中的狗链,鳞片印记在掌心发烫。当他追到城隍庙时,只捡到半片绣着并蒂莲的袖口——那是沈青川昨日新换的衣袍。
暮色渐沉,林砚墨独自走向后山。墨影的白犬头忽然从树丛中探出,叼着半块带血的罗帕轻轻放在他脚边。当他俯身去捡时,黑犬头却猛地咬住他手腕,獠牙刺破皮肤的瞬间,少年看见自己倒映在对方瞳孔中的扭曲面容。
县令寿宴的笙箫声中,林砚墨举起酒杯挡住半张脸。他知道沈青川在二楼雅间等着,更知道酒坛底藏着那枚染血的鱼鳞。突然,一具穿着他昨日旧袍的尸体从屏风后滑落——那是书童阿蛮。
"墨公子当心!"护卫突然惊呼,只见梁上垂落的七彩绸缎突然勒住他的脖颈。林砚墨在窒息瞬间摸到袖中暗器,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声。沈青川踩着满地碎瓷盏走来,指尖缠绕的银丝正是方才勒住他脖颈的凶器:"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摆脱契约?"青年玄色长袍上的蟠龙纹在烛火下泛起诡异的金光,"看看你左手腕——三年前就该出现的咒印,如今可还在?"
林砚墨猛地扯开衣袖,原本该是鳞片印记的位置竟是一片光滑的肌肤。沈青川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心口,那里跳动的已不再是心脏,而是一颗漆黑的妖丹。"你早就和我共用血脉了。"青年混浊的眼中泛起血红,"每次墨影吃人,你都在替它承受反噬。"
深夜的藏书阁泛着霉味,林砚墨颤抖着举起铜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苍白的脸——而是一个与沈青川容貌七分相似的青年,正将一枚鱼鳞按在另一个人眉心。被按住的人惊恐地转头,赫然是他自己的脸!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沈青川的声音从镜后传来,带着某种解脱的疲惫,"三百年前犬神陨落时,我就该死在那场天火里。"他扯开衣袍,心口狰狞的伤疤竟与镜中人一模一样,"墨影是我用半颗心喂养的容器,而你,将是它的下一个宿主。"
林砚墨突然想起墨影每次进食后都会在井边画下的符号,此刻那些符号正从镜面蔓延到现实。沈青川笑着按住他挣扎的手,妖丹从胸腔中飞出化作黑蛇缠住他脖颈:"记住,当你完全变成它的时候,第一个要吃掉的...就是我。"
破晓时分,林砚墨在井边醒来。白犬温顺地舔舐着他渗血的手腕,黑犬却将染血的鱼鳞片片摆成星图。他忽然看清每片鳞片上都刻着沈青川的名字,而最中央那片,赫然刻着自己左手的掌纹!
沈青川的身影出现在井口,手中捧着那颗跳动的妖丹:"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饲主了。"少年突然大笑,反手将匕首刺入自己心口。鲜血喷涌的瞬间,墨影的黑犬头突然张开巨口吞下妖丹,白犬头则温柔地衔住他流血的手腕。
"你终于明白了?"沈青川跪坐在井沿微笑,白发如瀑般散开,"我们注定要在这轮回里相爱相杀。"他扯开衣襟,心口那道伤疤竟与墨影的鱼鳞印记完美契合,"就像三百年前犬神吞噬月老时说的——爱恨本是一体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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