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八月初旬,稻香十里。
王家村传来一声吆喝声:“姜颜,出来晒谷子喽!”
声音异常的大,不过这也正常,农村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每天总是能够听见一些别人家的声音。
大概来回叫了两三声,还是没点儿动静。
现在才八点半,姜颜昨晚整整熬夜熬到了将近五点,所以这时的她选择了假装没听见,一如既往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下子王芳直接忍不了了,捡起个扫帚就走了上去。
姜颜的卧室在二楼,她平时的爱好就是喜欢弹钢琴拉小提琴,就例如说昨晚,她光是看曲谱就看了几个小时,邻居们晚上时不时耳边都会回荡着一些灵异怪声。
王芳一棍子下去,前一秒还在睡梦中的姜颜立即被她扯了回来,姜颜不耐烦:“妈,你究竟要干嘛?”
王芳时时刻刻都紧皱着眉头:“干嘛干嘛,你说要干嘛,我喊你喊了几遍了,你就下去晒一下谷子不行啊,就是要打打才长记性,是吧?”
上个月昂高的电费才是把王芳吓着不轻,差点把她送走,走时王芳还不忘提醒一句:“记着把空调关了。”
“晓得了。”
马路上,一款白色的大众汽车调头,向王家村驶来,副驾驶捆着一束玫瑰花用粉色的塑料纸包着,虽然有些简洁,但仍可看出其中的浪漫。
后座坐着两个少年,左边那个斯文雅静,自打上车起都没说过几句话,带着一个银框眼镜,全程基本上都在看着书。
由于脸部轮廓清晰,加上那修长的身材,显得尤为俊俏。
而坐在右边那个,一直开着车窗,看着窗外,时不时姜超问几句话,他还会回答,其它时刻,车里都很安静。
姜超一边开着车,一边问姜晚,声音十分暖和:“姜晚,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个阿姐?”
“嗯。”这哪能忘?那个臭姜颜以前还抢过幼儿园老师发给他的糖,这种仇,够他记一辈子了。
姜超继续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妈以前喜欢啥?”
姜晚叹气道:“爸爸,你要和妈复婚,反过头来倒问我她喜欢什么,你是有老年痴呆症吗?她你媳妇儿,连这个都能忘。”
姜超和声细语道:“爸爸只是问问你,看你还记不记得,关于你妈妈的,够爸爸记一辈子了。”
“咦惹。”姜晚果断的选择了一屁股坐过去,抱着陈挚的手臂:“还是陈挚好,不像你,只会间接撒狗粮。”
开着车的姜超轻声笑了笑,父亲总是这样,能轻易地被孩子说的某一句话逗笑。
陈挚的性格比较冷,这种肢体接触他委实接受不了——虽然姜晚是个男的。
他寒声道:“让开。”
车子开了不到半个小时,终于到了。
姜超下车前还刻意照了照镜子,年近四十的男人,尽管脸上已经生出了很多皱纹,但在此时此刻还是魅力无限,加上手中捧着的那束玫瑰花,他更像是二十年前无聘礼去姑娘家提亲的小伙子。
陈挚关了车门,与姜晚走在姜超的身后。
王家村整个村子中,就属王芳家最豪华,清新而不落俗套,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连续的拱门长廊,阔大的前院与栽满了各种花草植物的后院,让人心神荡漾,不禁感叹,这是农村的房子?
拱门长廊上挂满了紫藤花,姜超说,王芳很喜欢这种花,喜欢到心底里面去了,于是他便摘了几条下来,装饰在玫瑰花中。
“爸,你确定妈不会骂你?”
“应该……不会吧。”他说的话都颤颤抖抖的。
而姜晚也摘下了一长串,围在自己的颈脖上。
摆了一个pose:“陈挚,我帅吗?”
“无聊。”
这条长廊如名一般,很长,走了将近有三四分钟才走到头。
偌大的前院有好几处谷子堆,重得就像好几座小山似的。
有一个背影,穿着黑色碎花连衣裙,脚上踏着人字拖鞋,棕色的波浪卷发与肩同高,她正拿着八齿推耙在推散着如山一般高的谷堆。
这是王芳?
可她转头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傻了,不仅完全不认识,倒还十分陌生。
整个刘海呈现八字型,由于披着短发,刘海并不是太明显,但还是可以区分得开的,头发是卷的,刘海是直的,她的眸光就如同盈盈秋水般清淡,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是将他给认出来了。
但姜超可以肯定,这一定不是王芳!
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忽然感觉屁股被人打了一棍子,扭头一看,王芳!
王芳望了望姜超身后,厉色道:“咋的?走了十二年,不仅没把女儿给认出来,还多了个儿子?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随着声落,王芳拿起扫帚跟着姜超撵,根本停不下来的节奏。
“芳芳,芳芳,你听我解释,芳芳。”姜超边跑边喊,但王芳根本不听。
跟着前院跑了十来圈,又丢箩筐又丢鞋,甚至还差点拿块砖头向他丢去,多亏他还有个女儿,姜颜把王芳拦住:“妈,会出人命的。”
王芳也是没了体力这才停下来,不然就凭一个姜颜,根本奈何不了她。眼中就如同生了火一般:“快说,你和哪个臭娘们儿生的娃,哟呵,创业失败,新媳妇儿跟人跑了,想到了还有一个好哄的备胎?”
这时,陈挚走了上去,面容清秀,声音柔和:“婶婶,您别误会了,叔叔一直对您很忠诚,虽在外创业十几年,却未能再婚,这次也是抽准了机会脱身才想着和您复合。”
王芳这人从不讲理,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你谁啊你,就搁这胡说,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
颈子上围着一串紫藤花的姜晚也跑了上来:“妈,陈挚说的是对的,你别忘了,陈挚可是你大学同学杨依依的亲儿子。”这些都是姜超告诉他的。
说到杨依依,王芳瞬间变脸,丢下手中的扫帚,拉着陈挚的手臂,满脸笑道:“原来是依依的儿子啊,走,我们回家坐坐。”顺带丢给了姜超一个臭脸。
杨依依是王芳最好的闺蜜了,大学四年一起挂科一起翻墙,一个院系一个寝室,基本做到了不离不弃,但是后来嫁了人也就很少联系了。
姜超还拿着那束花傻在原地,姜晚上去推了他一把:“爸,花。”
“哦……哦。”
姜颜出现在他的旁边,和十二年前相比,她陌生了好多,声音也冷了好多:“阿晚,这次爸爸又为什么要回来?你们在安银过得不好吗?”
她好高,姜晚一米八五,她与姜晚就只差一个头的距离,算算,起码也有个一米七五吧,一个女生长得将近一米七五,实属不易。
姜晚摸了摸后脑勺儿,大概是紧张了:“阿姐,那啥,这不陈挚的爸妈出了车祸嘛,他想轻生,三次,”瞬间代入感情:“整整三次,全被我拉了回来,他知道他是我最好的哥们吗?”
姜颜也意识到戳中了姜晚的痛点,立即转了个话题:“这花是妈最喜欢的,你好大的胆子呀,还敢戴在脖子上,阿晚,赶快摘了。”
幸亏,刚刚王芳在气头上,完全没注意姜晚的装扮,否则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姜晚将它取了下来,一把甩在了拱门上。
一走进门看见的是,姜超拿着那束花,单膝跪在地上,王芳应该是被他感动了吧,眼泪止不住地齐刷刷往下流,而陈挚,应该是被姜超这份诚挚的爱给打动了吧,竟也哭了。
姜晚一上来就起哄:“哟,爸,你真行,不仅把妈给感动了,连陈挚也哭得稀里哗啦的,在哪儿学的?”
王芳哭起来连声音都是抽搐的:“那,依依为……为什么会出车祸,是不是,那……臭男人又酒驾?是不是?”
姜颜有一个习惯,无论走在什么地方她都喜欢抽两张纸,随即便从裙子的小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王芳:“妈,别哭了,瞧瞧你这样,多丑。”
陈挚回答道:“不是,我爸爸那天没喝酒,他和我妈妈的关系日渐分裂,那天他们吵架,方向盘失控,一脚油门冲破了栏杆,车子落在了河中,发现他们时,人已经……已经死了。”
王芳不停地打自己的脸,连续打了好几下,嘴中一直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为什么当初我不阻止依依嫁给那条死狗,都怪我,都怪我。”
姜颜一把握住她的手:“妈,妈。行了,这事儿不赖你。”
“就是,芳芳。”
“你还好意思说,你在安银市创业,失败与否暂且不说,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姜超:……我有什么办法?
陈挚又急冲冲地跑了出去,坐在长廊的石座上,还好上方有大片紫藤花,否则像这样的大热天非得中暑不可。
姜晚也走了出去,哄陈挚。
姜颜也是劝说道:“人家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父母双亡,假设他在世界上当真只有爸爸和妈妈两个亲人,都死了,这是一个什么概念?所以以后还是莫要在他耳边提起关于父母之事为好,他还小。”
姜超捧起玫瑰花也站起了身来:“其实,杨依依和陈知还是留下了一些钱的,起码够他读完大学,这次,我带着陈挚回来也是念在他确实是没有什么亲威,爸妈那一代加上他,全是独生。”
“啊,这么巧,被我给说中了。”
王芳的心情仍是久久未见平静,直到看见外面的大太阳——谷子还没扫开。
长廊上,陈挚一直坐在那里,摘下眼镜后他一直在擦眼泪,可这样又如何呢?不也照样会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姜晚坐在他的背后,背背靠在一起:“陈挚,你这次可别再做傻事了,你可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今后可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我又不傻。”
王芳也走了过来:“陈职啊……”
话未说完,姜晚道:“陈挚。”
“陈挚啊,其实婶婶也挺惋惜的,你说说,好好的人咋说没就没了呢?婶婶和你妈之前在大学还是最要好的朋友呢。”
补道:“听婶婶的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生活没啥想不开的,咱要勇往直前,用最阳光的一面面对生活,人固有一死,我们需要珍惜眼前人。”
“婶婶,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甘心,天道轮回,我生来没做过恶事,为什么死的会是我的爸妈。”此刻的陈挚声音很成熟,就如同一个成人般。
姜晚的头倒在陈挚的肩膀上,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自杀,我可真是往死里拉才把你拉回来了。”
一时之间,陈挚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行了,别问那么多。”
可王芳就不镇定了,一手把姜晚推了下去,还好底下是长满了野草的土地,不然肯定就没命了。
“陈挚,你想过自杀?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是个多大点的孩子,与我家晚儿同龄,你还没有成年,你还有大好前程,怎么会生出这些想法?”
陈挚无言,他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姜晚从草地上爬了上来,拍了两把屁股上面的土,低声抱怨道:“还是我亲妈吗?关心别人家孩子的心理成长,也不想想自家的。”
可姜超又沉入了一阵沉默,这王芳是答没答应复婚啊。
姜颜一手抱走姜超手上的花,匆匆地跑上了二楼,似乎也看懂了姜超的心思,边跑边道:“爸,我先替妈收下花了,”声音逐渐变远:“去帮妈晒谷子她会更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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