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许久,坠落于青石板上,荡起一圈圈涟漪。春寒料峭,纵是风也比从前冷了许多。微风卷着细密的雨丝,渗入窗棂纸糊的破口,冷气倏忽之间蔓延而来。
桌案边微弱的烛火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曳,火光掩映中,窗外竹叶低垂的照影伏于案旁,随风轻微晃悠着,忽明忽现,忽闪忽暗。
一双纤细的手执起窗花,轻轻覆上破裂的纸糊窗口,试图遮住扑面而来的冷气。
指尖被风吹的发红,左手腕上被红绳系着的银铃铛随动作晃来晃去。
“怀舒你莫不是冻傻了吧,贴窗花可补不了破洞。”
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屋内长久的静寂。
绵绵雨丝愈落愈密,打着旋儿融入潮湿的泥土。微风也变烈了些,交错的竹叶起起伏伏,渐渐没入摇曳的烛影。
“怀舒你瞧风大了,窗花会被吹下来的。”
同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窗花随即微微抖动起来。被唤作怀舒的人不予理会,只是将其捏得更紧,依旧凝神屏气,脸都要埋进纸窗里。
“哎,说了也不听,倔,这就是个破洞,贴八百年也贴不上……”
“弄好啦。”
话音未落,抚窗花的手便停了下来,叶怀舒浅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别催了,出来吧。”
循着声音,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便从角落处滚了出来,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拍拍地面,兀自睁大了漆黑的眼眸。
在它面前,立着一身着青衣的女子,衣袂飘飘,鬓挽乌云,眉若远山,微挑的眼尾扬着一丝笑意。
“怎么样,像不像,绥绥?”
努力昂着头,盯着女子引以为豪的杰作,绥绥微张的瞳孔缩成了条线。
烛火摇曳,窗花的影子于纸窗处微微浮动。只见纸窗中央的破洞处,附着只呲牙咧嘴的炸毛小猫,由于并未贴正,鼻歪眼斜,两耳倒竖,活像只张牙舞爪的恶兽。
夜雨连绵不绝,风势较之前也强劲了许多,卷着愈加密集的雨丝,拍打着颤巍巍的“恶兽”来回摆动。
凝神呆滞了片刻,绥绥随即嗷呜一声,倒地表示抗议。
“哪里像了?这分明就不是我…”
“胡说,两只眼睛一张嘴,这可不就是你么?”
看着满地翻滚的白雪球,叶怀舒轻抵下巴,笑意不减,作无辜状:
“我只是照原样复刻…”
“我不听我不听,本大人好歹也是修炼了万年的上等狐妖,万妖之王,瑰丽无比,开山辟地,我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小短腿乱蹬着,绒团般的小猫在地上来回滚动,细丝软毛如落雨般撒了一屋。
“万妖之王?如今不也是落入我手了?”
“那是我见你一人可怜,前来相助的好吧。”
叶怀舒眉宇微扬,拎起挣扎的雪团,眼神中似有警示:
“前来相助?还是意有所图?”
“你什么都没有,我能图什么…”
“那今早桌上的鸡腿怎么没的?”
“……”
“我怎么知道…”偏移开对视的视线,绥绥略低下头,“再者说,即便我吃了又如何,修道之人不食荤腥…”
微风卷着愈来愈密的雨丝,悄声吹入发抖的窗花,潮湿夹着寒气浸染了纸窗。
竹叶斜影摇曳得越发晃眼,倚风而起,拂窗而动。未粘牢的窗花终究扒不住颤栗的纸窟窿,飘摇片刻,渐渐隐于漫无边际的暗影。
疏忽间冷风灌入,烛火不受控地跳跃,几乎将近熄灭。浪潮般的静谧吞没绵长的夜。只听得“零零”的声响从屋内止不住地传来。
左手腕上拴着的银铃铛似要挣脱束缚,一摇一摇地来回晃动,拼命作出声响。
叶怀舒抬了抬左手腕,瞬间银光忽闪而过。
“算了绥绥,这次裴寂找我有事,暂且不与你计较”,叶怀舒轻叹一声,随即松开了拎猫的手,转而对准了银铃,“喂,裴老头,找我何事?”
腕间微凉的银铃晃了片刻,须臾,一声清冷不失柔和的男子声便从中传来。
“怀舒,临安城有人遭急病,来信相求,望速速前去救治,此任务便交于你了。”
这声音清亮温雅,仙风道骨,却无丝毫沧桑,全然不似暮年之人。
“抱病?你我又不是郎中,不通医术,为何寻到这里?”
叶怀舒扶额,柳叶般微挑的眉宇轻蹙,煞是不解。
“尚且不知。许是另有隐情。但解人忧惑皆你我本命,不敢轻言拒绝。”
“得了吧裴老头,之前来信请愿之人如过江之卿,也未曾见你答应过一次,仅有的那次还是我主动争取的,”皱眉不展,叶怀舒内心存疑又多了几分,“而这次怎么回事,请愿不清不楚,还是八竿子打不着之事,那人究竟给你烧了多少符纸。”
“此次不同。”银铃中的声音顿了顿,平稳中略带颤抖,“念落灯足足燃了七天七夜,可见来人心意之诚恳。”
烧符,愿起,灯燃。世人若有忧难困惑,皆向神明烧符祈愿,有部分人便选择了隐士道人。寻常之时,念落灯燃起即灭,最长也就一个时辰,还是百年一遇之况。而这次,竟持续了如此之久。
“那好吧,心诚则灵。”盯着银铃凝神半刻,叶怀舒清清嗓子,环起双臂,恢复了严肃模样,“虽不懂医术,但我也当尽力。来者何人?”
“望月楼柳府,姓氏…”
裴寂话音未落,一阵寒风忽地破窗卷入,晃得烛火拼命曳动,银铃摇了两下,却似被捆住般动弹不得,未说完的尾音落入空荡荡的静默。
“裴老头…裴寂?”
叶怀舒唤了许久,却良久无人应答。
腕间银光微微探了个头,又悄无声息地缩回原地,随着窗边摇曳的烛火,一同熄灭于忽起的寒风中。
自裴寂远赴幽州闭关以来,联络便总是不畅。
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叶怀舒随之低头看去,只见绥绥正伏在她的衣角边,凝神望着纸窗的方向,漆黑的瞳孔渐渐放大,如滴落的墨。
“绥绥,且跟我来。”
顺着绥绥视线的方向望去,叶怀舒微怔了怔,缓步走向纸窗旁,触向了紧闭的门。
绒雪般的白尾于地上轻扫了扫,渐渐收拢于原处,绥绥随即跟了上去。
门被缓缓拉开,风扫竹叶,如决堤之水般瞬间席卷而来,吹乱了叶怀舒及腰的长发。
大片墨绿浸染了门前院落,修竹连绵,交错叠影中倒映出弯月星辰掩藏的身影。
“北斗指路,夜行不迷。此途定当顺利。”
双手合十,叶怀舒深呼一口气,随即拿起案旁的斗笠,背上竹筐,踏出面前的门槛。
绥绥紧跟着一跃而起,跳进竹筐里,只露出一只毛茸茸的白脑袋。
一人,一猫,青衫,斗笠,竹筐,并着窗边暗淡的烛火,一同隐入漫漫无际的竹林深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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