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宫女

卯时,滴漏未尽,夜未艾。

成都,暴雨如狂。

咔嚓!

闪电凌空鞭打蜀汉新宫,余光游蛇般撕咬议殿,爵堂震颤。

冷风似霜刀刺来,长髯横空飞扬遮面,刘冲孤零零矗立朝堂,手握汉笔,双眼死死盯着案桌上那几张不停发抖的蔡侯纸,耳边传来邓艾狂妄自大的声音:

“吾闻之,常人任性而为,君王伺机而发,今艾奉辞西指,驱熊虎十万,西行渔猎,渡阴平,下江油,越涪水,剑指新宫,其势如龙;姜维束手,诸葛穷途,成都强弩之末,势必土崩;君众叛亲离,孤身抗争,不如弃甲投戈,束茅而降;魏主一言九鼎,必裂土而封,望君三思而后行!期与君相遇与九重阙门,邓艾再拜复拜而上……”

轰隆隆!

雷声一发入魂。

“酷~酷~酷~”

刘冲嘴里发出一连串鬼笑,笑声在议殿来回游荡,余音穿梁,良久方灭。

笑罢,他抬手将那支汉笔重重掼在地上,跳上去使劲踩踏几脚。

汉笔落地,笔墨开花,记忆撞碎时空屏障悄然涌入,一张无耻的面孔从历史的长河中晃晃悠悠穿出,赫然浮现于葡萄纹铜镜正当间,浅唱低呤:

“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匝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辟二九之通门,画方轨之广涂;营新宫于爽嶝,拟承明而起庐;结阳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内则议殿爵堂,武义虎威,宣化之闼~”

未了,刘冲哽咽难语。

他伸手摸摸身上的锦缎冕服,扶正头上的镶珠弁冠,捋顺长髯,双眼悲伤逆流成河,叹息连连。

“秦皇啊,汉武啊,我穿越成谁不好,偏偏穿越成废主刘禅?”

刘禅是谁?

历史上不战而降的皇帝。

性格懦弱,无道昏君,是古代君王中最无能的躺平王。

秦王子婴、东吴孙皓、后唐李煜、南宋赵佶等几个极品窝囊废都比他强。

上下八千年,不能说他排名第一,但绝不敢说他排名第二。

马上婴、扶不起的阿斗、此间乐不思蜀、政由葛氏,等等全是关于他的至理名言。

不幸的是,公元263年,景耀六年,也就是炎兴元年十月初一,这位因为甲流导致病毒性肺炎不治身亡的文科生刘冲,还真的穿越到了后主刘禅身上。

第二天,十月初二,他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该死的身份置换,绵竹那边八百里加急送来一份劝降书,朝臣伸出一百多只手,将他从龙椅上活生生薅下来,然后团团围定,逼着他连夜给邓艾写投降书。

没有烧香的,全是拔胡子的!

摆在他面前的现实残酷地连提裤子的时间都没有:

魏征西将军邓艾偷渡阴平,下江油,兵入平土,朝廷上下响震失色,士民扰扰,迸逃山野,吏杀之而不能禁。

十月初五,诸葛瞻战死绵竹,成都瓦解,天下大乱。

十月初八,忌日,诸事不宜,刘禅舆榇自缚,也就是抬着棺材,用荆棘把自己绑了,割发匍匐而进,带着一百二十多号官员,手捧投降书跪降于邓艾。

十天后,姜维率领全军五万不战而降,蜀汉灭亡。

月余,残阳如血,废主刘禅带着一家大大小小百余口,恓惶落寞告别锦蜀大地,踏上漫漫金牛道,享受了四十年帝王生活的他,从此过上了亡国奴的日子。

真是人生如戏啊。

随后发生的故事更加惨不忍睹:

唇亡齿寒的吴国独木难支,孙皓不久也成了亡国奴。

中原一统,司马懿三马同槽,智灭曹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国人道路以目,其后司马炎窃权伪立西晋。

后来,东晋土崩瓦解,五胡乱国,汉人伏尸千万,流血漂橹,几近灭绝,等等等等,一言难尽啊。

如果说这也是穿越,那受辱邀请函该怎么定义?

……

是夜,大雨下得人心烦意乱,刘冲那有心思睡觉,站在空荡荡的爵堂上苦思冥想了差不多整整一宿。

真是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古今!

“人家挥霍完啦,让我来替这个混蛋擦屁股?码的!不行跳青衣江淹死算啦,等以后有好的穿越机会再来。”

“嘶~,别别别,让我再想想,穿越一回真的不容易啊,排队等了整整三十六年时间,机会难得,不如折腾折腾,索性改变改变历史?”

可是,不投降又能怎么办?

除了当亡国奴,还能有啥损招!?

就算想要逆境翻盘,时间上也来不及啊,今天已经是十月初三,十月初五诸葛瞻战死,十月初八刘禅举国投降,蜀汉灭亡。

留给自己的只有区区五天时间!

五天后,绵竹战败,一切都将提前宣告盖母欧沃。

嘶~

区区一百二十个小时,六十个时辰,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盘点局势之后,刘冲带着一脸的倔强,陷入苏格拉底般的沉思。

……

晨时,滴漏已尽,夜乡晨。

忽然,议殿外面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杂音。

宦官黄皓和几个小黄门推搡着一名小宫女从殿外闯进来。

黄皓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

“皇上,这个小宫女胆子忒大,居然三更半夜在外面偷窥您,我敢肯定她一定是邓艾派来刺探消息的奸细!”

黄皓是谁?

黄皓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奸佞小人,此人出身卑微,因善于讨好后主刘禅而备受宠爱,官至中常待、奉车都尉,与朝廷重臣诸葛瞻、董阙、右大将军阎宇等里外勾连,排挤姜维出逃沓中,屯田自保,一时权倾朝野。

后来刘禅投降邓艾,他用重金贿赂邓艾亲随,免于杀戮,而后返回广汉老家,过上了种豆南山下、悠然见南山的富翁生活。

大奸似忠。

不,是大智若愚啊!

刘禅收回思绪,慢慢转过身来。

面前的小宫女长得小巧玲珑,穿一身脏兮兮的宫服,长发披散,露出的脸蛋七溜八划的,十指染满煤灰,站在那里像一只小猫般哆哆嗦嗦。

刘禅背着手,斜眼问中常待黄皓道:

“你确认她是魏国的细作?”

还没等黄皓开口,小宫女抢先辩解:

“小女不是魏国的细作,小女不是来偷听的,小女是给陛下您送衣服来的?”

哦?

刘禅看着小宫女手中捧着的那件披风,破破烂烂的有点不像样子。

“你给孤来送衣服的?谁让你来送衣服的?是不是后宫李昭仪让你来的?”

宫女低头,怯生生回答:

“不是,是我自己,小女见皇上您一直站在堂上,外面又下着大雨,小女担心您受凉,所以才……”

“放屁!”

一旁的黄皓厉声呵斥:

“我明明看见你鬼鬼祟祟在偷窥我们皇上,你还敢狡辩说你是来送衣服的,你看你这衣服,破破烂烂、脏兮兮的,皇上怎么会穿你这衣服?你分明是魏国的奸细,看老夫我不扇死你!”

啪啪啪!

黄皓抬手上去就是几个清脆的耳光,然后冲身后的小黄门说道:

“把这个撒谎的小妖女给我拉出去,用烙铁在她的脸上烙上魏国奸细四个字,然后骑木驴游街示众,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给邓艾当奸细?”

四五个小黄门如狼似虎扑上来,拖着小宫女就要到殿外动刑!

小宫女吓得魂飞魂散,摸着肿胀起来的五个指头印,朝着刘禅喊道: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女再也不敢来议殿啦!再也不敢来给您送衣服了。”

小宫女一边高声呼救,一边死死抱住议殿中央的一根柱子不肯撒手。

几个小黄门撕扯着她的衣服,拼命往外拽去。

刺啦,小宫女衣服被撕成几片,碎布落地。

小宫女急忙拿手护住胸口,小黄门趁机将她拉出殿门。

“好了,好了!”

刘禅有点不耐烦地大声喊道:

“现在国家都亡了,你们逼她有啥用?黄常待,先放开她,让她把披风给孤披上,孤还真的有点凉。”

黄皓一愣。

“陛下?您,”

“让她把披风给孤披上!你耳朵聋了吗!?”

“是!”

黄皓答应一声,赶紧让小黄门放开小宫女,朝她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骂道:

“你耳朵聋了吗?还不赶紧给陛下把衣服披上!”

小宫女急忙从地上捡起那件破披风,抖落抖落,上前哆哆嗦嗦给刘禅披上,又慌忙退到一旁,用手拉起破宫服,再次遮挡住胸口。

刘禅披上披风,然后转身盯住小宫女,问道:

“你叫石马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女叶青衣,今年十六岁。”

小宫女低头小声回答。

“叶青衣?”

“是。”

刘禅上前,伸手轻轻扶起宫女长长的头发,仔细打量一番。

叶青衣一脸灰尘,看不清容貌。

刘禅抽回手,抖抖脏土,然后命令身边一个小黄门说道:

“徐忠,去,给她打一盆子水来,让她洗洗!再给她找一件像样的宫服。”

叫徐忠的小黄门必点必点跑出去,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个青铜脸盆,里面有洗嗽用的东西,然后放在案桌上。

另一个叫马成的小黄门找来了一件新宫服,拿在手中候着。

叶青衣将脏兮兮的双手伸进盆子里面,将手和脸面仔仔细细洗涮干净,用丝绢慢慢擦干,之后将长发挽起,然后将那件新衣服穿上,重新站在刘禅面前。

小宫女素面纯洁,皮肤粉里透红,眉如弯月,鼻梁小巧高耸,嘴角上翘,双腮藏着两个天然小酒窝,如同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站在刘禅面前。

刘禅盯住叶青衣看了半响,不由得心里一动,温声说道:

“叶青衣,孤来问你,现在孤要举国投降,后宫的那些宫女丫鬟都要放归原籍,你想不想回老家去和你的父母团聚?”

叶青衣闻听慌忙裤筒跪地,哀求着说道:

“皇上,您千万不要让小女回家去!小女父母早亡,家中只有哥哥,回家去哥哥保准会将我买给隔壁富家傻公子王宝库,小女不愿意回家,小女只想陪伴皇上左右,就算皇上您去洛阳,小女也心甘情愿一起前去照顾皇上,万死不辞!请皇上收留我吧,千万不要将小女赶出皇宫!”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