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的雾是活的。
这是林凡在快递站工作第三个月悟出的道理。这座建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的山城，自2022年"阈限事件"后，雾气便裹挟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物质，在朝天门码头凝结成胶状团块。政府用防辐射材质的罩子将整座城市笼罩起来，官方说法是治理空气污染，但林凡见过罩子内壁渗出的青铜色黏液。
而奇怪的是二十年前一场震惊考古界的三星堆事故，让整支科考队消失在青铜神树挖掘现场，这与所谓的"阈限事件"两者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联系，坊间是众说纷纭。
不过，林凡最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林玄冥。一个消失在三星堆考古现场的考古学家，这个人也是自己的父亲，家族的禁忌。
当时尚在襁褓的林凡被母亲抱着站在警戒线外，她始终不肯相信丈夫尸骨无存的说法——直到三天前，那个沾着墓土气味的檀木匣出现在自家门前。
"你父亲还活着。"匣中泛黄的信纸上，钢笔字洇着铁锈般的痕迹。附带的青铜罗盘指针永远指向渝州，盘面阴刻的二十八宿间夹杂着不属于任何文明的符号。此刻这个罗盘正贴着林凡的胸口发烫，他隔着工装裤摸了摸裤袋里的硬物，三轮车碾过南滨路时，江面传来类似编钟的嗡鸣。
母亲在歌乐山精神病院住了十二年。自从发现她半夜用指甲在墙上刻满三星堆金文，林凡就学会了在快递站值夜班。此刻他望向副驾驶座上的檀木匣，匣盖缝隙透出的腥甜气息与母亲发病时的呓语如出一辙："他们在幽墟等着......"
导航突然发出刺耳蜂鸣，仪表盘显示外界气温降至零下十二度。林凡呵出的白雾在挡风玻璃上结成霜花，当林凡伸手擦拭时，冰晶突然重组成1984年的黑白画面：父亲举着火把在青铜迷宫中狂奔，身后队友正用洛阳铲互相劈砍，墙壁渗出的人脸一脸疯狂的呐喊着"阈门"。
"叮——"
怀表坠落的声响将他扯回现实。快递站王站长上个月离奇溺亡在干燥的货仓，死前攥着的正是这枚刻有饕餮纹的怀表。林凡瞳孔瞬间收缩，他清楚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把它锁进了站长办公室，但此刻表链正缠在他手腕上，秒针跳动声与心跳逐渐同步。
林凡的电动三轮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后视镜里渝州的雾霭正在凝结成诡异的乳胶状。导航显示距离古玩城还有三公里，手机地图却突然跳出乱码，液晶屏渗出暗红色液体。
"见鬼！"他猛踩刹车，沾染血渍的快递单从指缝滑落。收件人林玄冥的名字在月光下泛着磷光——这正是他失踪二十年的父亲的名字。
这时江面雾气突然沸腾，防辐射罩外传来闷响，夜鹭群用头骨撞击着玻璃穹顶，鸟尸在玻璃穹顶炸成血雾。林凡猛的一打方向盘拐进防空洞改造的地下通道，轮胎碾过某处水洼时，他瞥见倒影中的自己穿着八十年代劳动布工装，额头嵌着片青铜纵目面具。后座传来指甲抓挠铁皮的声响，回头却只有那个檀木匣在幽光中渗出血珠。
"您已到达目的地。"电子女声带着诡异的颤音。林凡猛的抬头，三轮车前轮距离防撞柱仅有半掌距离，仪表盘显示他已经在原地停留了二十七分钟。
也许只是同名同姓罢了，毕竟父亲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
眼前这栋民国建筑的地下车库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他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
"林先生？您的快递到了!"他对着锈迹斑斑的铁门又敲了三下，指节在寂静中发出空响。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他一哆嗦，来电显示是匿名号码。
"把包裹放在通风管道第三截接口处。"机械音混着电流声，"别回头。"
林凡咽了口唾沫，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天花板。布满蛛网的金属管道突然发出咔嗒声，一截生锈的盖板自动滑开，露出黑洞洞的缺口。他踮起脚将檀木匣塞进去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椎。
"叮——"怀表链从匣子缝隙垂下来，表盖上蚀刻的饕餮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青光。林凡鬼使神差地拽住表链，匣子翻倒时，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砸在他脚边。
《鲁班书·缺一门》五个朱砂字在黑暗中渗出血色。林凡刚要弯腰，背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咔声。
他猛然回头，看见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在逆时针飞转，铜制钟摆突然崩裂，成群的机械蝙蝠从管道深处涌出，黄铜翅膀刮擦出刺耳鸣叫。
"快跑！"苍老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林凡抓起古书夺路而逃，后颈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消防通道的绿色指示灯在浓雾中明明灭灭，安全门把手的冰霜在他掌心融化成粘稠黑液，滴落地面形成逆时针旋转的漩涡。
浓雾中的街道如同被封进琥珀，所有钟表停在两点四十四分。他慌不择路的冲上街道，不知道什么人落在这里的算命摊被撞翻，竹签筒哗啦散落一地。
散落的竹签组成六芒星阵，不知何时出现了附近出现了一位独眼相士，他头戴纶巾，两鬓斑白，衣着朴素。手里的烟袋锅腾起靛蓝火焰："寅时三刻莫近水，戌亥之交忌照镜。"
话音未落，一辆人力黄包车刺破雾气疾驰而过，黑暗中车夫看不清样貌，后面的人匍匐趴在车座上，像是睡着了一般，满是鲜血的右臂自然垂落，而后脖子上布满了与他相同的刺青纹身。
"嗡嗡嗡——"
这时，手机在裤袋里开始疯狂震动。二十三条信息同时弹出：三天前的《渝州晚报》头版，某某潜水员从磁器口中打捞出一个青铜匣，外观与自己今晚要送的青铜匣居然一模一样。
下面配图中浮尸脖子后面的刺青已经开始溃烂，林凡看到这里瞳孔一缩，这人除了装扮不同外，与方才自己见到的黄包车上的分明就是一个人；
其中一条匿名视频里，父穿着八十年代中山装的父亲林玄冥站在青铜神树前，树梢挂满滴血的罗盘。当镜头推进到父亲瞳孔时，林凡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其中挣扎。
"这不是......"他的呢喃被突然响起的梆子声打断。镜头中一位打更人佝偻的身影从雾中浮现，铜锣表面居然密密麻麻刻着林家祖谱。
当更夫枯槁的手指划过"林玄冥"的名字时，那几个汉字突然开始涓涓流血。渗出的血珠，滴在林凡鞋面上，是像是滚烫的热油瞬间烧出焦痕。铜锣背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死亡日期中，"2024.7.7"这行数字正在渗出沥青状物质。
一声钟声敲响，后颈刺青灼痛达到顶点，刺激着林凡的感官神经。而街道边便利店橱窗的电视机自动开启，午夜新闻正在报道七星岗车祸——变形的快递三轮车与他此刻驾驶的车辆牌照完全一致，但新闻日期显示是明天清晨五时十七分。
林凡发疯似的冲回驾驶座，手里的《鲁班书·缺一门》古书被他扔到仪表盘上，泛黄书页间滑落出一张黑白照片瞬间让他血液凝固：只见婴儿时期的自己躺在青铜鼎中，鼎身铭文正是后颈刺青的放大版。而照片背面是母亲癫狂的字迹："1999.7.7 阈门初开，第七个容器。"
这时，防辐射罩外传来裂帛般的声响，夜鹭撞出的裂缝垂下无数条青铜藤蔓。顾不得那么多的林凡猛踩油门冲向大桥，后视镜里古玩城正像融化的蜡烛般迅速坍缩。桥面上的路灯接连爆裂，在最后的光源熄灭前，他看见江面倒影中的自己戴着黄金面具，九扇滴血的青铜门在身后缓缓开启。
方圆数百里的空间像是破碎的玻璃，裂缝开始急速延伸，瞬间将林凡连通三轮车一齐吞噬。
绝望中，林凡感觉到方向盘突然失去阻力，仪表盘数字逆流回零。怀表在黑暗中发出编钟轰鸣。
失重感中林凡看见了童年卧室的幻象：母亲用指甲在墙上刻满金文，父亲从衣柜镜面伸出手臂，掌心的罗盘指针正指向他后颈刺青。
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年，又或许是一个小时。
直到一阵轮胎摩擦声将他拽回现实，身下的三轮车已然停在自家单元楼下，而怀表显示时间神奇般的倒退回到了两小时前。
林凡用力锤了几下自己的额头，实在是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什么。
算了，还是先回家吧。
楼道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逐层亮起，每盏灯罩里都蜷缩着微型青铜神树。当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门缝渗出浓稠的黑雾，屋内传来母亲十二年来最清晰的呼唤：
"小凡，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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