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埗的夏夜一向闷热,若遇上台风季,潮湿的空气会像一层密不透风的幕布,覆盖在整座城市上空。1997年的香港正值回归前夕,市面上不乏浮躁与焦虑的气息,街头巷尾的霓虹灯依旧闪烁,可在这风雨欲来的时节,许多地下交易与黑暗势力也暗中滋长。
午夜时分,一场急骤的暴雨突如其来。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深水埗一带路面早已积满了脏水,巷子拐角处的路灯忽明忽暗,映照出街道坑洼不平的轮廓。就在这片阴冷潮湿的角落里,矗立着一幢废弃的老仓库,破旧的招牌上还依稀能看见褪色的大字,但在连续多年的风吹日晒和人为破坏下,已经很难辨认它最初的用途。
仓库里没有正常的电源供应,一部分昏黄的灯光是靠临时拉来的电线和发电机勉强维持。闷热的空气混合着潮湿的霉味,令人作呕。但这里却灯火通明,集中了好几十号人——他们或戴着口罩,或低着帽檐,大多衣着随意但神情警惕。众人围成一个半圆形,中央被腾出一片简易的“擂台”,地面上铺着斑驳的垫子,垫子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斑迹。
这些人并非来看什么光明正大的拳赛,而是来见证一场私密却刺激的“人肉沙包”对打。地下拳馆老板收了门票,在仓库门口设卡,检查每个进来的观众身份,确保不会混进警方或闲杂人等。
暴雨拍打铁门的声响伴随着空气里刺鼻的血腥味,在这荒废的角落里塑造出一股令人压抑的紧张感。偶尔有观众兴奋地喊叫,或者大声喝彩,像是在赌注下一记重拳能否把“沙包”打到吐血倒地。他们并不关心被打那个人的死活,只想看血、看暴力、看绝望——越残酷,越能刺激他们的肾上腺素。
就在这堆狂热目光的焦点里,站着一个身材中等却肌肉紧实的年轻男子。他叫陈九,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留着略显杂乱的短发,脸上有几处旧伤痕,左眼上方还缝过针。他光着上身,仅穿了一条结实的牛仔裤,脚下没有穿鞋,显得有些狼狈。皮肤因为常年劳累与营养不良略呈灰黄,但肌肉线条隐约可见,证明他并非纯粹的弱者。
陈九此刻正充当地下拳馆的“人肉沙包”。在别人眼里,他的职责就是站在那里,给对手尽情殴打,直到观众们爽够了、拳馆老板宣布结束,又或者他被打得爬不起来。每次只要扛够规定的回合,他就能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报酬。
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背景,更多人乐于将他称作“九仔”或更随意的蔑称。他也不多解释,反正来这种地方混口饭吃的人,谁都不会去探究你背后有什么故事。他只要坚持住,就能拿到一点钱,给母亲买药或者支付明天的生活费。
陈九半垂着眼帘,头顶上方是一盏刺眼的白炽灯,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隆隆声在周围人的嘈杂中若隐若现。老板报幕似的在一旁喊:“下一位,李泰拳!三回合300港币,看沙包能不能顶住?”
人群里走出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留着平头,胳膊上有显眼的青龙纹身。他挥动手臂,做了几个短促的热身动作,脚步在地板上轻击,发出“嗒、嗒”的闷响。周围人一下子嗨了起来,大声鼓掌叫好,纷纷将注意力投向这位泰拳手——在狭窄而不正规的“擂台”上,泰拳往往能击出最具爆发力的腿击和膝撞,对于看客而言,这意味着更多的“精彩场面”。
泰拳手活动好手脚后,露出狞笑,死盯着陈九。他知道“沙包”不会主动反击,或者说没有资格反击。规则就是:沙包不许还手,否则就失去报酬,甚至会被打断手脚扔到后巷喂狗。可陈九再清楚不过,对方第一记重腿就能把自己踢得五脏六腑翻腾。可他没有退路。
场边有人开出赔率:“我押一百,看这沙包能撑不到两分钟。”
另一个声音:“两分钟太给面子了吧?顶多三十秒!”
嘈杂的调笑中,李泰拳已经猛然起脚。呼啸的腿风带着雨夜的湿冷气息,狠狠扫向陈九的腰际。
陈九来不及多想,只能下意识地收紧腰腹肌,试图减少冲击带来的震荡。只听“砰”一声闷响,他被踢得身形一晃,后退两步,差点撞到身后的观众围栏。随即,剧烈的疼痛从腰部传来,撕裂般的感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可他咬紧牙关,生生忍住。
“吼!”李泰拳没有给他任何喘息机会,又是一记凶狠的肘击朝陈九的左肩狠狠砸下。陈九只觉得半边身子瞬间麻痹,疼痛在神经里乱窜。他想退,可退无可退;他想伸手格挡,可那意味着违背“沙包”的规则。他只能硬生生用身体去承受,逼着自己挺住。
不到十秒钟的功夫,陈九已经挨了三下重击,腹部隐隐作痛,口中有股腥甜味儿。他尝到血了。台下的观众发出兴奋的呼喊,似乎在催促泰拳手更狠、更猛。老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早就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只要台上有人肯挨打,就有人愿意花钱看血。
陈九深深呼吸了一口,脑子里闪过母亲在医院病床上时的面孔。那是他坚持下去的理由。既然没得选,就只能被动承受。只希望快点结束,快点领钱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当李泰拳准备施展一次高扫腿,将陈九彻底踢翻时,仓库的大门“砰”地被人一脚踹开。一股夹带着雨水与寒意的夜风卷入众人中央。所有人的目光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只见五六名身穿黑色皮衣的壮汉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人面容冷峻,嘴角叼着半截烟头,胸口别着一把弹簧刀。
“都让让,让让!”
领头的壮汉高声喝道,目光却绕过众观众,直接落在陈九身上。他见陈九仍在对打,冷哼一声,“你们继续玩,不用停,只是——这小子借我们用一下。”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同伴立刻架开泰拳手,似乎不容置疑。那泰拳手虽不忿,但看见这伙人的来头非同小可,也只好退到一边。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那不是‘和义盛’的吗?”“听说这帮人最近在深水埗很嚣张。”
陈九自然也明白,“和义盛”是三合会里颇有势力的一个字头,手段凶残,行事作风极其霸道,许多庙街和深水埗的小贩都交过他们的“陀地费”。他心里咯噔一声,暗暗猜测:这些人来找他干什么?难道母亲那边出事了?
“陈九,对吧?”
领头的壮汉走近时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跟我们走一趟。”
陈九紧了紧拳头,身体依然疼得厉害,但此刻顾不上那么多:“我没欠和义盛的钱……”
“废话少说!”壮汉低吼,“蒋爷有事找你,跟我们去趟仓库后面的房间。”
陈九不敢违抗,事情涉及到“蒋爷”二字,可不是小喽啰能随便编造的——蒋天雄,香港黑道赫赫有名的坐馆,也是“和义盛”的掌舵人。据说他势力范围不仅限于港岛区,在九龙这边也有大片场子,手下马仔众多,甚至有人传言他手里控制着某些惊人的秘密项目。
陈九向老板投去询问的眼神,老板似乎也没办法,只能象征性地耸肩,示意“你自求多福”。
“好,我跟你们去……”
陈九苦笑着,挪动酸痛的身体,跟随那群黑衣壮汉穿过人群,离开了地下拳场的聚光灯。
雨势还未减弱,落在屋顶和铁门上噼里啪啦。几名壮汉带着陈九穿行于仓库后面的一条昏暗走廊。走廊地面湿滑,墙上挂着破旧的海报,一盏闪烁的白炽灯将地面拉出鬼影般的轮廓。里面是一间临时改造的办公室,窗户缝隙里漏进风雨,地上放着几把铁椅子,角落堆满纸箱和杂物。气温骤降,空气里夹杂着隐隐的血腥与化学药剂的刺鼻味。
“把门关上。”壮汉吩咐手下。其中一人飞快地关门,上锁。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制的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闪烁着幽蓝色光泽的药剂。药剂被装在透明的玻璃管里,针头部分在昏暗灯光下散发奇异的霓虹反光。那蓝色犹如深海般诡异,微微晃动时,液体表面还会泛出细碎的荧光。
“陈九是吧,”壮汉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老妈在玛丽医院?肝癌晚期?”
陈九心里一紧。他一直没告诉外人母亲患病的具体详情,这伙人居然查得这么清楚。
“你们……想干什么?”
壮汉不答反问:“听说你妈病得很重,想活命就得做移植手术,还要昂贵的药费,对吧?”
陈九眉头越皱越紧,“和你有关系吗?我早晚会想办法……”
“哈哈,想办法?你这幅德行,连当沙包都混不下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壮汉露出嘲弄的笑,“别磨蹭了,你看这个——”他晃动了手中的玻璃管,“这是专为你准备的。蒋爷吩咐,给你注射,试试看。”
陈九看着那抹幽蓝,心底莫名升起一阵寒意:“这是……毒品?”
“毒品?”壮汉撇撇嘴,“某种程度上,也算吧。反正对你这种下三滥的小子来说,这东西能给你带来赚钱的能力,更能帮你解决你老妈的药费,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话虽如此,但他完全不给陈九选择的余地。另两名壮汉已经一左一右抓住陈九的手臂,死死按住不让他动弹。陈九挣扎无果,只觉得浑身疼痛无力,之前挨的那几下泰拳重击让他本就摇摇欲坠。
“放开我……我要先知道它是什么……”
壮汉冷笑一声,没有回答,直接将玻璃管从盒中抽出。那根针头通体呈现微微的霓虹蓝彩,让人心生不祥的预感。霎时间,陈九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能感受到额角的血管都在突突跳动。
“抓紧他!”
壮汉喝令手下,两名马仔用力掰住陈九的胳膊,将他按到椅子上。霎那间,针头狠狠地扎进陈九的皮肤。那一刹那,陈九只觉得身体像被电流刺穿,刺痛感沿着神经传遍四肢百骸。他想大喊却喊不出声音,喉咙仿佛瞬间被人掐住。蓝色药剂缓缓推进血管,冰冷刺骨的感觉令他心跳急促。
脑子里一阵眩晕,接着是一股灼热的浪潮翻涌而上。奇怪的寒冷与炽热同时折磨着他的神经,手指在不断痉挛、头部阵阵刺痛,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几乎看不清眼前景象。
“妈的……这是什么鬼东西……”陈九咬牙暗想,但无法言语,只能发出含混的咕哝。
有人掏出一只随身携带的平板状仪器,对准陈九的额头快速扫描。屏幕上出现波动起伏的曲线,像心电图一样跳动。
“老板,有反应了!”马仔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β波读数从12Hz上飙到了20Hz,甚至还在往上冲……”
壮汉眼神一亮,“果然,他体质和之前的报告里说的差不多……快继续观察。”
β波是大脑在清醒、注意力集中的状态下才会出现的电波范围,通常在12到30Hz左右。可一旦与痛觉神经共同作用出现异常,那往往意味着中枢神经系统正受到剧烈的刺激。高水平的β波,可能带来极度兴奋或极度痛苦,也可能导致人瞬间失去理智。
陈九并不懂专业术语,但他此刻切身感受到神经被撕裂般的痛苦。可就算痛,他也没办法停止,因为针剂已经全部推进了血液。大片汗水从他背上滑落,混着雨夜闷热的空气,令他呼吸困难。
壮汉观察着陈九的反应,狞笑着:“不错,短时间内没有昏迷,身体强度似乎比之前那几个‘实验体’要好。看来蒋爷没看错人。”
另一个马仔则皱眉问:“要不要再补一针?我看他反应还没到极限。”
“别急,先看看他能承受多少痛感。”壮汉示意其他人松开陈九的手臂。
仓库办公室外,依旧是闪烁的灯光与嘈杂的人声。壮汉一挥手:“把他带回拳台,测试一下药效。”
陈九刚挣脱钳制,整个人便像脱力似的瘫倒在地,但身体里那股陌生的能量似乎在翻腾。疼痛感褪却后,血管里流动的蓝色药剂仿佛令他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沉重而有力,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幻觉:世界的节奏像是被拉慢了半拍,周遭的声响都带着回音。
“站起来!”
壮汉踢了陈九一脚。陈九有些晕,但还是撑着地面勉强起身,踉跄几步,朝外面走去。高悬在仓库中央的白炽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步履不稳,却能感觉到身体正在迅速适应某种极端状态。
“李泰拳,还在吗?”壮汉扫了一眼场内人群,冷声喊道,“来,再陪他打一场。看他能挺多久。”
李泰拳虽不满被人打断,但也不敢公然与“和义盛”对着干,何况对方还说了会再加一笔钱,他欣然上前,活动脖颈,一双虎目重新盯住陈九。这一次,他同样没想手下留情。
陈九看到李泰拳那熟悉的起手式,心里一紧,可身体却冒出一股亢奋的冲动,仿佛疼痛也能转化为力量。他猛地深呼吸,雨夜中夹杂的冷风透过仓库门缝吹进来,让他浑身寒毛倒竖。
“开始!”
壮汉一声令下,李泰拳抢先出脚,一记低扫狠狠踢向陈九的小腿。以往陈九没有资格闪避,但这一次,他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半蹲,让那扫腿几乎擦着他的膝盖而过。紧接着对方又是一记肘击,他本能地抬臂格挡。虽说这样的举动可能会失去“沙包”的报酬,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身体似乎自己在抗拒挨打。
意外的一幕出现了:陈九竟然稳稳格挡住那记肘击,力量虽大,却并没有把他撞翻,反而只让他闷哼一声,身体在地面滑了半步就稳住了。李泰拳眼中闪过惊疑,周围看客也微微一愣。
“好家伙……”李泰拳有点生气,觉得颜面无光,于是加快脚步,连续三四记砍肘、推膝,想把陈九逼入角落——可他却发现眼前这沙包开始利用非常简单的闪躲和微调,不是完全死挨了。
“喂,你敢还手?”台下有观众大声叫嚷,但更多人是惊诧或激动地观战,似乎很想看看这“沙包”究竟要干什么。
霎时间,李泰拳攻势如潮,他的膝撞极具威力,每一记都能让普通人痛得失去战斗意志。然而陈九此刻的神经似乎超负荷运转,他能精确捕捉到对方膝盖的运动轨迹,每当撞击落在他身上,都会引发锥心刺骨的痛感,但那股痛居然没有把他击垮,反倒像在持续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愈加清醒。
“怎么会这样……”陈九自己也震惊。他没有学过正规的泰拳,但他从小在街头混迹,跟随一位南拳师傅断断续续练过莫家拳的基础。那会儿师傅常说:“真正的功夫,不仅在动作,更在对痛楚的忍耐与对身体的把控。”
只不过,现实中他无法完全专心练拳,一直为了生计奔波,功夫早生疏了。可今天,在这些疯狂的殴打和这不知名蓝色药剂的刺激下,他似乎又找回了往日某些身体记忆。
“嘭!”
一记重拳砸在陈九肩头,令他闷哼一声,险些跪倒。但他抬头的瞬间,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体内仿佛有团火在燃烧,与脊椎尾端的寒意交织。他看着李泰拳的表情,突然明白,自己还能抗,甚至还能多抗几下。
但按照地下拳馆的潜规则,他不能还手。打手可以尽情施暴,沙包只能被动承受或做极度有限的防守,否则就破坏了“娱乐价值”。陈九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想顺利结束,拿钱走人,再看看能不能把这蓝色药剂的秘密搞清楚,甚至弄点钱给母亲治病。
“打得好!”
围观人群开始叫嚣,很多人对陈九的“异样表现”议论纷纷。有人惊叹,“这小子怎么突然硬起来了?”也有人嗤之以鼻,“不过是回光返照,等那泰拳哥再补几下重腿,他就完了。”
壮汉和那手持扫描仪的马仔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老板,看起来他体内β波的数值还在飙升……好像他是彻底激发了痛觉神经的极限。”
壮汉面带冷笑,“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把画面录下来,回头送给蒋爷看。”
恍惚之间,陈九觉得自己的五感被无限放大。每一滴雨水敲打在屋顶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他甚至可以听见某个观众微弱的呼吸。可与此同时,疼痛也被放大了数倍。每一次腿击、肘击,都让他的神经如同刀割。若不是心里那股“为母亲坚持”的信念,他恐怕早就昏厥。
“咳——”
一口血沫从陈九口中吐出,他支撑着双腿,没倒下。雨声轰鸣,地面上也不知是血还是汗,积聚成黏腻的水渍。泰拳手见他还不倒,决定用最具爆发力的方式结束:飞膝。
只见李泰拳后退半步蓄力,然后猛然冲起,膝盖凶狠地直撞陈九的前胸!这一下若命中要害,极可能折断陈九的肋骨,甚至让他休克倒地。
电光火石间,陈九内心像是拉响警报——绝不能让那一下正中胸口,否则他必死无疑。可他身体已经快支撑到极限,能做的动作有限。他只得尽力把上半身微微偏移,让膝撞没有完全击中心窝,而是擦过侧胸。
可尽管如此,那股冲击力依旧摧毁了他的平衡。他整个人被撞得向后翻腾了半圈,重重摔在湿滑的地面上,后背与地面砸出一声闷响。他想挣扎起来,但那一瞬间,强烈的眩晕和耳鸣席卷了他的神经。
“完了……”
陈九眼前冒起无数黑点,整个人即将失去意识。
就在这时,那个监测仪器忽然“嘀嘀嘀”乱响,马仔惊呼:“老板,他的β波数值突然飙到35Hz了!超出正常范围太多,会不会出事?”
壮汉还没来得及反应,倒在地上的陈九猛地发出一声嘶吼,像野兽临死前的吼叫。他本该已经丧失战斗力,可那凶猛的吼声伴随着一次诡异的肌肉抽搐,他的上半身竟硬生生支撑起来,眼神似乎充满了无法抑制的狂躁。
“唔啊——”
陈九嘶哑地咆哮,他那只原本被踢伤的小腿在抖动,肩膀也在猛烈颤动,却奇迹般撑着地面爬起三分。仿佛痛觉已经被点燃成某种极端的神经兴奋。他胸口剧烈起伏,双眼里布满血丝,死盯着前方的泰拳手。若不是规则不允许,他似乎随时会扑上去撕咬。
李泰拳被对方那种近乎野兽般的眼神吓得一愣,下意识后退半步。这可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状态,看起来更像是“失控”。
“老板,他要暴走了吗?”旁边的马仔紧张地问。
壮汉捏紧拳头,“不用怕,他一个人还能翻天不成?实在不行就把他打晕!”
话音刚落,陈九的身体却再度瘫软下去,像燃烧殆尽的蜡烛一样,猛地跌回地面。刚才那一记嘶吼像是回光返照,此刻他眼帘低垂,整个人连自主呼吸都变得微弱。
“抬走,先抬到后面。”
壮汉挥挥手。几名小弟应声上前,连忙拿毯子裹住陈九,将他从“擂台”上抬走。观众们还想看后续,却被凶神恶煞的目光警告,不敢多问。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那“沙包”被带离现场。
就这样,陈九再一次消失在昏暗的仓库深处。暴雨还在倾泻,似乎无情地冲刷着这里的罪恶和血腥。但雨水再怎么狠,也没能冲走这座城市深处的阴影。
短短二十分钟后,仓库另一隅的狭小房间里——
一台陈旧的监控仪器上显示着刚才的现场录像:陈九被打得口吐鲜血,却又突然嘶吼的画面被重复播放。那根插在他臂膀上的**蓝色“霓虹针头”**在画面里显得特别醒目,泛着诡异的荧光,一度与他肌肉的痉挛同时闪烁。
“确定录像传过去了吗?”
之前的壮汉出现在画面前,语气严肃。
马仔在摆弄录像设备,“嗯,已经通过加密线路传给蒋爷手下的某个‘实验部门’了。他们说要分析这小子的脑波数据,看后续要怎么培养。”
壮汉点点头,看了看录像中陈九的脸,冷冷道:“也许这小子正合适,作为新的‘药人实验体’。”
马仔附和,“对,他体内的痛觉神经阈值明显高于其他废物,不然也撑不过那场泰拳连招。那一声嘶吼太吓人了,简直不像人类。”
壮汉“哼”了一声,“只要能让蒋爷满意,管他是人还是鬼。把他弄醒,再给他一份协议,让他继续为我们办事。否则,他老妈的病恐怕就没钱治了。”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笑容,显然已经把陈九的生死拿捏得死死的。
随后,摄像头画面一转,切到另一个角度,正对着后方那间阴暗的临时急救室。只见陈九被扔在床板上,浑身伤痕,昏迷不醒。旁边有人在给他做简单处理,但更多人却是在盯着仪器,随时准备记录他的体征数据。
“老板,”马仔忽然注意到监视器上,一个奇怪的细节,“你看,他的左胸口肌肉好像还在抽搐,似乎对药剂有持续反应……”
壮汉盯着屏幕,皱眉道:“再观察观察。如果他能成功熬过接下来的副作用,说不定真能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器。”
昏黄的监控屏幕闪烁着雪花点,映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外头的风声将一阵急促的雨点拍打在铁门上,似在控诉,又似在低语。
雨势不见消减,反倒越来越猛烈。深水埗的街头,多数店铺都关了门,只有极少数24小时营业的茶餐厅还亮着招牌。一辆辆出租车载着或疲惫、或焦急的乘客在泥泞的路面上疾驰而过。谁也没注意到这处废弃仓库里正发生着离奇的暴力与药物试验。
在仓库后门外的一条小巷内,一道人影正撑着黑伞,远远地注视着那扇没有任何招牌的侧门。那人影削瘦,身穿一件偏大的风衣,下摆几乎遮住腿部,难以分辨性别。但细看之下,能看见风衣口袋里似乎放着一副金属制的听诊器——
无声的凝视持续了片刻,人影在暴雨中消失在黑暗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晨两点,临时急救室里,陈九在剧烈的疼痛中苏醒。他感觉浑身像被针扎,肺部灼痛,仿佛无法深呼吸。一张冰冷的面孔映入眼帘,是之前那个壮汉。
“醒了?哼,看来你的命够硬嘛。”壮汉嗤笑。
陈九想撑起身体,却发觉四肢无力,脑子还在发胀。他艰难地挪动唇角,“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壮汉故作平静,点了支烟:“很简单,你要继续活下去,就要听我们的话。你要给你老妈治病,也得听我们的话。那个蓝色药剂,叫它‘涅槃素’吧,还未正式命名。你既然被注射了,就没得选择了。”
“涅槃素……?”陈九费力地重复这陌生又带着诡异意味的名字。
“蒋爷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去完成一些‘特别任务’。你体能不错,痛觉神经也能撑得住,这就够了。”壮汉弹了弹烟灰,语气中透出森冷的威胁,“你要么死,要么替我们干活。懂?”
窗外一道闪电照亮房间。短短一秒的光亮将壮汉的脸部轮廓衬得越发狰狞,也映出陈九眼中那份不甘与挣扎。随着闪电的消逝,一切又归于黑暗。
被称作“涅槃素”的蓝色试剂正在他血管里肆虐,带来高强度痛觉与未知的后果。可同时,他也感觉到身体似乎隐隐获得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力量。若能掌控这股力量,也许……就能为母亲筹到更多医药费?
念头闪过,陈九嘴角浮现苦涩笑容。他深深闭上眼,想起母亲病榻上的模样,低声咬牙:“我……答应。”
壮汉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却又让他差点没忍住**出声。
“好,算你识相。明天你休整一下,后天晚上跟我们去一处地方,帮忙送货,之后就有钱给你。蒋爷人脉广大,能安排你妈换间更好的病房。”
这交易听起来像是带着镣铐的蜜糖——诱惑与束缚同时落在陈九头上。他无力再做反驳,也无从拒绝,只能半睁着眼看着壮汉走出急救室,沉重的铁门再度砰然关上。
同一时间,在离深水埗几公里远的某栋高档写字楼里,一间宽敞的私人办公室内正灯火通明。大理石地板上倒映着一面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灰暗的天空被暴雨与闪电分割成斑驳的图案。
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伫立在窗前,背对着办公桌,默默听着部下的汇报。桌上电脑屏幕播放的画面,正是陈九被注射蓝色药剂,在地下拳馆“失控”吼叫的录像。
“蒋爷,这是最新实验记录。”一位黑衣助手在电脑前操作。
那中年男人缓缓转身,露出削瘦但冷峻的脸庞,眼神仿佛鹰隼一般锐利。他正是蒋天雄,在香港黑道里名声赫赫、同时又神秘莫测的“和义盛”坐馆。
“数据怎么样?”蒋天雄嗓音低沉。
助手指了指屏幕上一串波动数据,“看起来还算不错。此人β波峰值一度冲到35Hz,可见对痛觉刺激的适应力超出常人。也就是说,他是少数能让‘涅槃素’发挥效果而不当场暴毙的适配者。”
“嗯……”蒋天雄盯着录像里倒地的陈九,若有所思,“把他列为重点观察对象。让手下继续逼他去做事,看看他能不能替我们打通下一个分销环节。若成功,就继续加大剂量。”
助手低头领命,“明白。只是,蒋爷,医生那边提醒,‘涅槃素’的副作用很明显,这小子撑得了一时,未必撑得了一世……”
蒋天雄挥手打断,“管他的。如果他能为我所用,那么哪怕只有一个月寿命,也足够办许多事了。更何况……”他微微咳嗽了一声,用手帕捂住嘴,神色一暗,“时间对我来说,也不算多了。”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助手机警地瞟了眼手帕上蒋天雄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血迹,却不敢多言。蒋天雄将手帕收好,转而看向夜色中的暴雨,眼里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安排下去。这条龙,需要在回归前破土而出。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瞧不起我们华人的殖民者知道,谁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是,蒋爷。”
顷刻间,闪电再次划破长空,巨大的雷声仿佛把整座城市都震得微微颤抖。雨水拍打在落地窗上,形成无数扭曲的水痕。蒋天雄负手凝视,目光深邃,宛如俯瞰一盘已经摆好的棋局。
几小时后,仓库急救室外的过道里,一台老旧的黑白监视器上定格着陈九昏迷的画面。他裸着上身,肩膀和腰腹上都布满青紫伤痕,手臂上那根蓝色“霓虹针头”刚被取下,血珠从针孔里慢慢渗出。
值守的马仔打着哈欠,随时记录陈九的脉搏与呼吸频率,传给后方的人做数据分析。他不以为意,这种“实验”近几个月里早已看过多次,不过那些实验体大多没活多久。
可陈九似乎与众不同,就在半小时前,他的心率忽然从极低值反弹到一个高峰,又慢慢回落,整个人却没有断气。体温也比常人高出一度多。
“如果能扛过来,也许真能成为下一个‘药人’。”马仔自言自语道。虽然他也搞不明白这背后到底是何种企图,但“蒋爷”就是这片地下世界的王,任何命令和安排都只能服从。
随着雨势减弱,天边逐渐泛起些微亮光,预示即将到来的破晓。但对陈九而言,新的黑夜可能才刚开始。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已经成为“涅槃素”阴谋链条中的一环。痛觉在他神经里熊熊燃烧,也唤醒了他旧日曾经熟悉的搏击本能。
他到底会被这药剂吞噬,还是能逆流而上?短暂的平静之后,更多的暴风雨势必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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