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得已

“刚才那几个贼子你可看清他们的相貌形状了?”始皇冷冷对还在地上跪拜,不敢起身的蒙恬质问道,嘴角挂着不满意。

“回圣上,这三个贼匪与臣有生死之搏,对万乘有大不敬,就是化成了灰儿在下也能识得!”蒙恬谦卑低首如实答道。

“传随游的张画师。”始皇令道。

不过片刻,一个身材瘦细浓眉小眼的中年男子急急跪倒在了始皇面前,不敢支声,尊听始皇吩咐。

“蒙恬,你快将那三贼相貌体状详细说于张画师,张画师你仔细点儿,画完了图像,复制成千百份儿,命人快马奔到各处要道关口,街市,大肆张贴宣告,许以重金,威以私藏满门斩首之祸!我就不信!这三个賊鼠能生了翅膀,遁空入地而藏!”始皇满面怒容。

“是!为臣遵命!”张画师和蒙恬几乎异口同声道。随后依王令,整顿车马,更换彩旗仪仗,妙音又起,东游复进。

莫如尘望着浩浩荡荡队伍不改强志,复将进发,不由得叹道:“王者常以受命于天而自居,可行事作风,又几时顾忌过五行生克阴阳消长,因此不拘常规,成就祖龙霸业!”

这边君王遇刺,拂尘挥去一般,仍高歌猛进,好似刚才贼人愤命一击,图谋篡国只是虎狼皮毛遇了蚊虫瘙痒,不足挂齿,那边张良仓海君邹铁牛三人,仓仓皇皇早出了林子,跨上了事先备好的快马,一路狂奔向森音谷进发。那森音谷幽幽灌木遮天蔽日,一日间多半被迷雾笼罩,常年阴雨不晴,气候恶劣,故甚少有人踏足。那里有一个千年老洞,十分隐蔽,他们三人在刺王前已备下四五年用不尽的粮食,只为举事不成躲避秦兵追杀。

路行一半,邹铁牛忽急止座下马儿前行,似骤然忆起了什么,对张良,仓海君焦枯歉意告道:“二位兄弟,我刚刚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此时务必要赶回家中,否则若有半个差池,死不瞑目也!”

仓海君张良急勒马缰,对视均觉蹊跷:三人早早便约定无论此次举事成败如何,均不得归家,以免走漏风声,招来不测之祸,为何铁牛此时欲要改辕易向?于是仓海君一脸疑惑劝问道:“兄弟,杀虎不成,你我三人已然暴露,此时归家,命在刀口,你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事,着急要回!?”

张良亦劝道:“邹大哥,你我三人如今已成天下共有之贼!世上再无容身之所!嬴政此时定然画了你我三人图像,举国悬赏索拿!兄弟我知道你家中有娇妻,钱粮富满仓,定然放心不下喽,是也不是?你可知,你这一归家,先害了嫂嫂成了罪犯家属,将你私藏不予告发,便有株连九族之险;将你告发了,又得了贪生怕死,无恩、无情、无义,谋害亲夫永世污名!你那钱粮也终将一分不落,尽数充了官府,你可想好了!”

邹铁牛长叹一声,开颜笑道:“不是我有意要隐瞒二位兄弟,此事我原本答应过我师父,绝不将此机密泄露天下第二人,除非找到那个脚踏七星之人。二位好兄弟既然这般问,又都是反秦不顾生死义士,我若还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便有些婆婆妈妈了!”

张良和仓海君睁大了眼,不知邹铁牛将要讲出什么惊天大秘密来,只见邹铁牛凝神望着渺渺远处依稀可见的土山,苦苦回忆道:“那一日春和景明,大师哥魏正道与师傅独生女付春罗大婚之日,师傅他老人家别提有多高兴了!反正自师娘死后,我就没见过他老人家那么乐呵过!本来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对儿新人喜结连理,红烛花帐,天地间又多了一双儿比翼齐飞的鸳鸯。可老天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婚礼刚进行到一半,便有百十个彪形大汉强行冲门,恶狠狠闯了进来,开门见山地便向师傅索要赤霄剑,”

“啊!这世上果有赤霄剑这般宝物的存在??”仓海君失了魂一般,惊呼道。

张良骤见仓海君面色突然大变,不知何故,疑问道:“那是什么?是一把很锋利的剑么?比哥哥你背上的宝剑还独一无二?”

仓海君闻语满面尽是惭愧,慨道:“天下若真有此剑,那也是奇了!我这身后无坚不摧,被武林各派视若瑰宝的黑檀剑,在赤霄剑面前,好似伏在地上的蚯蚓,平日钻土逞能还罢了,一朝见了神龙遨游天地,只好躲在剑鞘里,谦卑畏惧,再也不敢露面了!”

张良不信,笑道:“仓大哥,你说的话未免也太有些自谦了吧?今日蒙恬手中的金刚长矛,我看也不是个凡物,竟生生被黑檀剑削去了矛头,那赤霄剑有此能耐?难道是王者之剑不成??”张良愈说愈疑,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仓海君拍手大赞道:“好一个王者之剑!张良兄弟所言极是!江湖曾谣传此剑当在祖龙死后,天下大乱新主所佩,谣言必定是谣言,今日铁牛兄弟说到世间真有此神物,倒叫我不得不惊叹造化之神秀奇伟!”

邹铁牛仿似并未听到二人对白,仍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继续道:“这世上总是不全,师傅一身绝学,却偏偏生了个体弱多病之女,虽然容颜娇如花,却又能怎样,一辈子不能习武,终是师傅师娘心头的疙瘩。师娘那么强性的一个人儿,也是想再为付家留个根苗,这有什么错?不想天不随人愿,反还索人命,竟难产死了。”

邹铁牛说到此,眼中噙满了泪水和忧伤,强忍着咽喉的哽咽,话锋突一转,凄凄道:“那一伙儿强盗不知什么来头,个个武艺非凡,平日我一人对战百人绰绰有余,那日却应付寥寥十几个围攻竟亦有些措手不及!想来江湖上顶尖儿的高手都到齐了。师傅生性刚直,年轻时绰号铁龙,纵然来敌如何强横,怎会轻易交出本门至宝!厮杀了不知多久,师哥战力仍然不凡,纵他一边凌厉出手之时还要一边护着师妹付春罗安危,分神些许,却始终不落下风。师傅看着大师哥游龙斗虾米一般将本门绝学发挥地如此淋漓尽致,大笑择婿龙凤!甚感欣慰!恰在此时,不知贼人中那个突然高声斥责道:‘魏正道!你个负心薄幸的伪君子,今日在这里人模狗样拜堂做你的新郎官!杜婉君此时大着肚子正在客栈生产呢,你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和你没一毛钱关系么?哈哈哈!’师哥闻语立时惊得哑口无言,神晃惴惴不安起来。杜婉君是师哥的初恋,二人生死相依,却被师傅生生阻拦,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你!你!你竟然和那个狐狸精有了孩子?!’师妹立时惊得花容失色,暴跳如雷,猛一把甩开了师哥臂膀的保护,撒气直往外冲!就在这一刹那,一把锋利的尖刀钻空透了出来,忽又迅疾地抽了回去,师妹就这样身前多了个血窟窿,顷刻没了命!满眼皆是不可思议和惊悚不甘,那持刀人一见得了手,突狂了一般大笑道:‘妹妹,哥哥答应你的事情今日终于做到了!’话音刚落,我只觉眼前乍然一阵影晃,接着忽闻有人凄厉惨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师傅已到了那持刀人跟前,看不清他老人家是怎么出的手,只见他眼中一片赤红滴着浓艳血泪,那持刀人头颅已然到了他的手心,滴血潺潺,尸身上多了几十个血洞,血液往外喷涌不止!师傅本是情感细腻忧思极重之人,忽见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平日视作掌上明珠的宝贝突然陨殁了,怎能受得了这般灭顶打击,一刹那间,眼中的光渐渐像是被无尽的幽暗吞没,仿如心灵之水干涸,神智受到了什么禁锢,颅门被雷电击穿,轰然倒地。这下还得了,那伙贼人眼尖手快,立刻趁火打劫,急急一拥而上,多亏我和师哥铁拳起了风,愤命阻抗,将四面八方守得严严实实,方才勉强护住师傅。贼人眼见着同伴尸身残破堆成了垛,我和师哥满身浴血杀疯了,一时半刻大眼瞪小眼,竟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再次交锋。正待我和师哥商量如何携了师傅冲出重围,逃出再寻生路时,却听师傅气息弱弱唤师哥到跟前低语道:‘正道!师傅原不该拆散你和杜婉君的!你要理解师傅的为难呀!师傅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离娘离地早,自小孤苦无依,我什么都宠着她,却不料把她惯坏了!她那么喜欢你,白天躲在屏风后偷看你练武傻笑,黑夜又在梦中呼唤着你的名字,一次次哭醒,只因你早已心有所属!我当时真怕她疯掉了,所以做了为老不尊强迫你心意的事情!这也许就是为人父的自私吧!你师娘走得时候我本痛不欲生,只因有她未曾长大成人牵挂!如今她魂消玉陨,我命便只在顷刻!听话!即刻便走,带上赤霄剑,一定要找到那个脚踏七星之人,万民需要他来创造一个全新的盛世!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为师在这世上唯一的系念!’‘不!师傅,都是徒儿的错,是我没照顾好青萝,我们一家人,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我绝不会让你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大师哥泣泪如雨悔道。师傅见师哥铁了心执意不走,喃喃苦楚摇头无奈,只得让师哥与我换一下位置,叫我到跟前情深嘱道:‘铁牛,你从小最听师傅的话了,你和正道都是大孝子,师傅是知道的。可君子立世间,当以大义为重,不可拘泥个人情事利害!依你二人如今修为,这些名门正派的高手其实不足看的,我不死,你师哥定然不走,凶险难料!师傅求你,一掌送我上路,好让你师哥绝此念想!也让为师早一点能见到你师娘!’‘不!师傅!你在说什么?铁牛不懂!’我泣雨心颤道。‘铁牛,你知道吗?师傅此时经脉已然大乱,再加上年事已高,绝无生还可能,与其让我痛不欲生,还不如你给我个痛快!算师傅求你了!求你了!好吗?啊?’!”

“赤霄剑江湖传言乃黄石山天降神物,竟落尔师之手,此等大机缘大机密,怎会被外人知晓?”仓海君愈听愈悲,实不愿听到那遗憾残忍的一幕,故意转换话题问道。

张良忽闻“黄石山”一词,心中猛然一炸,波涛滚滚,忆起日日常做的斩蛇梦境来,不知吉凶,却听邹铁牛继续道:“只听师傅说,他曾与师娘游玩于黄石山,半路偶遇一老翁,强要与他比剑,推脱不过,二人以对方兵器为赌。那老翁自持一把奇剑,名曰赤霄,三五招便显颓废败势,故意输给师傅,言说要好生保管此剑,待遇到脚踏七星之人,便可交付于他,自有造化。那老翁话毕,仿有要事,匆匆直奔后山而去,师傅紧几步追至后山,欲再问个端详,却见后山悬崖万丈,罡风劲吹,哪有路径?老翁竟不知去向。师傅自此以为神物天赐!一日夜半耐不住好奇取剑观看,初始并无异样,舞剑于院落,轻轻一挥,却见斗转星移,月光惨淡,惊地师傅从此再也不敢祭出此物!”

邹铁牛对天长叹口气,心中隐隐无穷的痛苦似又一次被勾起:“这一切都是我干的!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我原是该死,当场自戮,奔赴冥间谢罪的,可我不敢忘了师傅生前的淳淳叮嘱:辅佐你师哥一定要找到那个有缘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那日师哥愤恨冲出重围后,铁牛走南闯北,风风雨雨,至今仍寻不到师哥的半点踪迹,前年5月初5师傅的诞辰,我却在师傅的坟前发现了异样,竟有三包师傅平日最爱吃的糕点,在这世上,还有谁知道师傅生前有此癖好,那便只有大师兄了!当日我也是尊师命而为,迫不得已,师哥一定恨死我了,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躲着我不见一面!想当年我兄弟二人,腥风血雨,并肩作战,肝胆相照,历经了多少次生死之战,今日竟走到了这般绝境!明日便是5月初5,我一定要去师傅的坟前堵他,和大师哥当面解释清楚!呜呜呜!。。。”邹铁牛大哭,泪如瓢泼,痛彻心扉!

“邹兄又何必太过自责,岂不闻人人各有天命,来到这尘世,降落到哪家那户,全不由你,一生要遇到什么好人,歹人,仿也有定数,阳寿未尽时纵然历尽生死,总有蹊跷机缘活下来。若是福寿禄一朝消耗殆尽,管你老少年幼,蚊子叮了也要中毒身亡,喝水也易堵塞气管暴毙,性命着实难保!”仓海君轻拍铁牛肩膀,语重心长安慰道。

“看来世间自有因果定数,吾与仓海兄因刺秦寻到邹兄,没成想邹兄却是身负天下兴亡使命之枢纽!那赤霄剑既如此举足轻重,吾二人也不强留你,你当速去速回。此番归去,可要万分当心,一个大意疏忽,定有不测之祸!”张良遵嘱道。

邹铁牛破涕为笑道:“此地距离家中虽有数十里,恁有座下这般快马,料也不过一日一夜路程,仓兄张弟放心,我一两日便与你二人前来相会!”说着举拳告辞。可才牵马缰,稍一用力,却不知座下马儿怎就狂了,突腾空跃起,怪叫嘶吼一声,落地时站立不稳,忽失了前蹄。邹铁牛反应迅疾,慌乱中一个纵身跳跃,双脚平稳轻缓落地,竟是虚惊一场。

这猝然一变,惊地张良仓海君面面相觑。仓海君嘴角诧异表情,劝邹铁牛道:“兄弟!临行马失前蹄,实非吉兆!要不等过了一阵子,你再归家不迟!”

张良复劝道:“邹兄,仓大哥所言不差,今日你我三人已将天捅了个窟窿,再无退身之所。古人言:启程有阻,当缓行!乃上天昭告此行之不顺畅也!”

邹铁牛闻语不以为然,憨憨一笑,猛俯身捉住马腿往上一提,马儿立时直立起来,侃侃与二人道:“那秦嬴政为统一天下,无所不用其极,多少亡魂无辜百姓遭了殃,他若笃信命运福祸,因果报应,这般忌讳,那般不该!何有今日之雄霸天下,统一神州之伟业?马儿这一路仓促间奔了几十里,定然累了,困了,体力不支了,打个软腿,倒有这般说辞,岂非自己吓自己么?二位好兄弟保重,铁牛先去了!”邹铁牛纵身一跃已到马背,猛一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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