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初歇的清晨，沈厌蹲在云陵河下游的芦苇荡里，盯着水面倒影中自己额间的银色道纹。昨夜拼合残碑后，这道纹便如活物般时隐时现，此刻被朝阳一照，竟隐约显出龙角形状。
"叩宫三重天..."
他掬起一捧河水，看着水珠在掌心凝成冰晶。自那夜城隍庙奇遇已过十年，残碑带来的灵力让他勉强踏入叩宫境，却始终无法突破第四重关隘——每次运转周天，心口便会浮现那截莹白骨片，将汇聚的灵气吞噬殆尽。
河面突然泛起细密波纹。沈厌瞳孔微缩，指尖夹着的三枚青铜牙瞬间没入水中。三条翻着肚皮的银鳞鱼浮上水面，鱼鳃处各嵌着一枚刻满符文的牙齿——正是当年从陆家玄甲卫头颅口中得来的物件。
"小厌哥！"对岸传来脆生生的呼喊，穿杏黄襦裙的少女提着竹篮小跑而来，"陈掌柜说今日拍卖行有灵墟草，让你去掌掌眼。"
沈厌用草绳串起鱼鳃，状似无意地问："可说了是何品相？"
"说是从永夜渊挖出来的，根须带着玄冥土。"阿沅将竹篮里的炊饼递给他，"但我觉得古怪，永夜渊离咱们云陵城隔着三万里幽冥海，怎会..."
话音戛然而止。沈厌转头看见少女脖颈浮现青紫纹路——每当她试图回忆某些禁忌，体内封印就会发作。十年前他在西郊乱葬岗捡到这个失去记忆的丫头时，她后颈就烙着与陆家玄甲卫相同的鱼鳞纹。
拍卖行设在城南朱雀街，乌木匾额上"玄鳞鉴"三个字泛着幽光。沈厌刚跨过门槛，怀中的青铜牙突然开始震颤。大堂中央的琉璃罩内，一株通体漆黑的灵草正在吞吐寒气，根须缠绕的泥土里，赫然混着半片青金色鳞甲。
"沈老弟来得正好。"蓄着山羊须的陈掌柜凑过来，身上观想境修士的威压若有似无，"这灵墟草的卖主非要我们用涅槃境修士的精血验货，可咱们云陵城...咳，您那残碑灵气特殊..."
沈厌眯起眼。十年前开始，城中修士就对他的残碑格外殷勤，此刻琉璃罩倒映的暗格里，至少有三道灵枢境的气息在窥探。他咬破指尖按在琉璃罩上，血珠触及罩面的瞬间，整座建筑突然剧烈震颤。
"这是...天墟禁域的气息！"二楼雅间传来茶盏碎裂声，有个苍老声音惊呼，"快布阵！"
灵墟草根须间的鳞甲突然立起，沈厌看见自己的血在琉璃罩上蜿蜒成十二道星轨。拍卖行穹顶浮现出青铜巨门的虚影，门缝中渗出的黑雾里，无数独目巨人的影子正在叩击门扉。怀中的两块残碑剧烈发烫，在他识海中拼合成半幅星图——正是昨夜幻象里九重天阶的模样。
"放肆！"
雷霆般的呵斥自云端落下，青铜巨门应声闭合。沈厌喉间腥甜，抬头望见云层中探出一只覆满青鳞的巨爪，爪尖燃着的幽蓝火焰，与灰袍人当年的青铜灯焰如出一辙。
陈掌柜扑通跪地："参见守界大人！"
满堂修士齐刷刷伏身，沈厌却直挺挺站着。他清晰看见巨爪掌心嵌着枚银铃，铃芯缺失的凹槽形状，与自己贴身收藏的莹白骨片完全契合。
"界外之物，岂容宵小觊觎。"那声音裹挟着天道威压，拍卖行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灵墟草由本座收回，尔等..."
话未说完，沈厌突然捏碎袖中青铜牙。来自陆家头颅的符文冲天而起，竟在巨爪掌心炸开血雾。趁众人慌乱之际，他抓起灵墟草塞进阿沅怀里："去老地方等我！"
当夜子时，沈厌在城西破庙点燃三盏人鱼膏烛。烛火映出墙壁上扭曲的星图，这是他十年来根据残碑幻象绘制的天墟禁域。灵墟草根须间的青金鳞甲悬浮在烛焰上方，渐渐显化出一行小篆：
【九重天阶逆，往生莲开时。】
庙外忽起阴风，烛火齐齐转向东北。沈厌袖中残碑自动飞出，碑文投射在星图某处，显出一座倒悬的雪山虚影——山巅宫殿檐角挂满银铃，与当年小娘子所戴制式相同。
"原来你在这。"
戏谑的女声自梁上传来，沈厌后颈寒毛倒竖。红衣女子翘腿坐在腐朽的房梁上，足踝银铃缠着藕荷色丝绦，正是十年前城隍庙那截衣角的颜色。
"陆家悬赏的通缉犯，居然敢动守界使的东西。"女子轻点朱唇，涅槃境威压如山岳倾覆，"把你怀里的骨片交出来，或许..."
她突然顿住。沈厌手中的残碑青光暴涨，碑文明灭间，女子腕间银铃疯狂震颤。他趁机掷出三枚青铜牙，牙齿上的陆家符文在空中结成困龙阵——这是他从玄甲卫尸体上参悟的禁术。
"你果然见过陆昭明。"女子冷笑，指甲暴涨三尺，轻易撕碎符阵，"但用陆家的术对付照神境，未免..."
破庙地面突然塌陷，沈厌早有准备地跃上供桌。女子脚下的青砖化作流沙，露出下方幽深的地穴——这是他花三年时间布置的退路，掺杂了乱葬岗尸泥的土质能隔绝神识探查。
"后会无期。"沈厌坠入地穴前，故意露出怀中骨片。女子果然中计，紧跟着扑进陷阱，却在触及骨片的瞬间僵住身形。
骨片上的血纹亮起，与女子眉心朱砂痣产生共鸣。沈望在黑暗中勾起嘴角，十年前小娘子那句未说完的"陆..."，终于在此刻补全。
地穴深处传来锁链崩裂声，沈厌怀中残碑突然指向某个方位。当他摸到冰冷的青铜门环时，终于明白守界使为何震怒——这扇刻满独目巨人浮雕的巨门，与白日拍卖行浮现的虚影一模一样。
门缝中渗出带着星砂的风，沈厌听见遥远时空中传来的铃音。当他将骨片按进门上凹槽时，整个云陵城的地脉开始轰鸣，七十二口古井同时腾起血雾，在空中凝成半朵往生莲。
千里外的幽冥海上，独目巨人睁开琥珀色右眼。它掌心托着的星盘上，代表封印之地的光点正在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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