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暑气如黏稠的液体包裹着商羽瑶,她扶着朱漆门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掐进雕花木门缝隙里,那粗糙的触感让她的手微微刺痛。
额角冷汗滑进锁骨处的血痕,黏腻的触感让她一阵不适,这时她才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七岁这年。
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前世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日子,她被人以“私会外男”的罪名诬陷,大夫人姜氏那张狰狞的脸在眼前放大,林嬷嬷尖酸的话语如利箭般穿透她的心脏:“就是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败坏侯府的名声!”商羽悦躲在姜氏身后,眼中闪烁着得意与阴狠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仿佛是恶魔的嘲笑。
众人的唾弃声、谩骂声不绝于耳,如同一把把重锤敲打着她的身心。
她拼命地辩解,声音却被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中。
接着,那无情的乱棍如雨点般落下,狠狠砸在她的身上,尤其是右手腕骨,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每一下击打都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敲碎。
她在地上翻滚、挣扎,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止那残忍的暴行。
前世被乱棍打断的右手腕骨此刻正隐隐作痛,每一丝疼痛都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痛着她的神经,也提醒着五日后那场精心策划的"捉奸"戏码。
想起前世的屈辱,她心中的愤怒如熊熊烈火,燃烧得愈发猛烈。
"大小姐可算知道回来了?"鎏金铜钉大门豁然洞开,大夫人姜氏扶着林嬷嬷的手立在石阶顶端。
十二幅湘妃裙摆扫过青砖上未化的晨霜,发出沙沙的声响,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脆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商羽瑶抬头望着这张梦里撕碎过千百次的脸——姜氏眼角那颗朱砂痣在朝阳下红得刺目,那刺眼的红色仿佛是对她的挑衅,让她心中恨意更浓。
"母亲安好。"她拢了拢披风跨过门槛,青石板路上还留着昨夜暴雨冲刷过的落叶,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女儿在城郊遇到山匪,幸得樵夫相助才脱险。"林嬷嬷突然抬脚踢开她沾满泥泞的裙角:"老奴多嘴问句,既是樵夫相救,怎的衣襟上沾着西市醉仙楼的梨花白?"正厅廊下的家仆们顿时骚动起来,嘈杂的议论声让商羽瑶的眉头微微皱起。
商羽瑶低头抚过衣襟酒渍,前世就是这抹污痕成了她"私会外男"的铁证。
此刻她却嗅到酒香里混着极淡的艾草味——这是侯府暗牢刑具浸泡的药水味道,那刺鼻的味道勾起她前世在暗牢的恐怖回忆,心中一阵恶寒。"昨日是寒衣节。"她将披风系带慢条斯理打了个双耳结,"女儿在樵夫家借宿时,见那老丈祭奠亡妻哭得伤心,便用随身银钱替他沽了壶酒。"姜氏攥着佛珠的手倏地收紧。
商羽瑶突然对着东边祠堂方向深深一拜:"列祖列宗在上,羽瑶今日能全须全尾回来,定是父亲在边关杀敌的功德庇佑。"满院鸦雀无声,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西北角垂花门后传来瓷器碎裂声,尖锐的声响打破了寂静,商羽悦提着鹅黄襦裙冲出来时,鬓间金蝶步摇的璎珞缠在了紫藤花架上。
"姐姐这话说得轻巧。"她挣开花枝时扯下半幅衣袖,露出的手臂赫然有道新月形伤疤,"上个月你去护国寺祈福,回程马车不也惊了?"商羽瑶盯着那道疤痕眯起眼睛,前世商羽悦就是凭这道"救姐受伤"的疤痕,换走了她与景翊的婚约。
此刻那伤疤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分明是用了南疆的腐肌草,看着这虚假的伤疤,商羽瑶心中冷笑,对商羽悦的阴谋了然于心。
"妹妹提醒得是。"她突然伸手握住商羽悦的手腕,那纤细的手腕在她手中却让她感到无比厌恶。"这伤该请仁心堂的顾大夫瞧瞧,听说他最擅长祛疤。"商羽悦猛地抽回手倒退两步,后腰撞上红木供桌,震得青铜兽炉香灰扑簌簌落在姜氏裙摆上。
林嬷嬷正要发作,却见商羽瑶已走到主位右侧,指尖抚过黄花梨圈椅上熟悉的缠枝莲纹,那细腻的纹理在指尖划过。
"这位置..."姜氏故意将茶盏搁在左侧空位前。"给妹妹坐正合适。"商羽瑶笑着按住要起身的商羽悦,"父亲常说侯府女儿当有嫡庶同心的气度,今日看妹妹举止,倒比我更担得起嫡女风范。"商羽悦涂着丹蔻的指甲生生掐断了半根步摇金丝。
窗外日头西斜,炽热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让人越发烦躁。
陈管家捧着账本来请示中秋宴事宜,商羽瑶状似无意地说了句:"听说景亲王前日回朝了?"铜漏滴答声里,商羽悦突然盯着姐姐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笑起来:"姐姐这玉佩成色真好,倒像是男子款式呢。"商羽悦指尖掠过玉佩流苏的刹那,袖中藏着的青瓷杯突然坠地。
她踉跄着扶住桌角,泪珠悬在泛红的眼尾:"姐姐为何推我?"碎瓷片在青砖上溅出三寸远,恰落在商羽瑶绣鞋左侧,那清脆的破碎声让人心惊。
正厅外洒扫的粗使丫鬟们抻着脖子往里张望,林嬷嬷已经拎着药箱从屏风后转出来。
"妹妹当心。"商羽瑶俯身拾起最大那片碎瓷,指腹在锋刃上轻轻一抹,那锋利的触感让她的手指微微一痛。"这汝窑杯是前年太后赏赐的贡品,碎得倒是整齐——"她将瓷片缺口朝外摆在案几上,"若是推搡所致,碎纹该呈放射状才对。"商羽悦攥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腕间珊瑚镯磕在案几上发出脆响。
她方才刻意用右手打翻茶杯,此刻手背还沾着半片茶叶。"再者说。"商羽瑶突然握住她手腕翻过来,"若真被人推倒,手掌本能该撑地自保,怎会连半点红痕都没有?"浅粉指甲缝里沾着的茶叶碎屑清晰可见。
正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大夫人姜氏重重放下茶盏,盏托磕在黄花梨木上的声响让商羽悦打了个哆嗦。"许是姐姐看错了......"商羽悦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听说顾大夫昨日给妹妹开的安神汤里添了黄连?"商羽瑶突然转向林嬷嬷,"这手抖的毛病可要仔细调理,万一下月太后寿宴献舞时......"姜氏猛地拨动佛珠:"够了!"翡翠珠子撞得噼啪作响,"瑶儿既已回府,西郊三处田庄的账目也该学着打理。"林嬷嬷适时捧出半尺高的蓝皮账本,纸页边角泛着可疑的茶渍。
商羽瑶抚过账本封皮笑道:"母亲费心了,只是这永业田的地契上月刚换过红契,怎么账上还记着前年的旧税?"她指尖点在某页墨迹晕染处,"倒像是有人拿陈年旧账充数。"林嬷嬷的三角眼微微抽搐。
窗外蝉鸣忽然刺耳起来,仿佛在嘲笑这虚伪的一切。
陈管家捧着冰鉴进门时,正看见商羽瑶将账本推至嬷嬷跟前。
"第七页这笔修缮宗祠的支出。"她蘸着茶汤在桌面画出银钱数目,"青砖市价每百块二钱银子,这里却记着五钱——嬷嬷当年亲自采买的,可还记得瓦匠姓王还是姓李?"汗珠顺着林嬷嬷的皱纹滚进衣领,那汗渍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姜氏手中佛珠突然崩断,十八颗翡翠珠子滚过青砖地面,有两颗径直滚到商羽瑶脚边。
"老奴......许是记混了......"林嬷嬷的后背衣衫洇出深色汗迹。"无妨。"商羽瑶合上账本时带起一阵凉风,拂过脸颊,让人感到一丝清爽。"明日我亲自去庄子上核对便是。"她余光瞥见商羽悦正偷偷用帕子擦拭桌角茶渍,那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边缘沾着星点褐色药渍。
暮色爬上飞檐时,商羽瑶推开闺房的门。
楠木拔步床的帷帐裂了道三寸长的口子,那裂开的缝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兀。
妆奁底层暗格虚掩着,她出嫁那日要戴的鎏金点翠凤冠被挪动了位置——前世这顶凤冠里藏着巫蛊人偶,成了她诅咒太后的铁证。
铜镜倒映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商羽瑶抚过梳妆台边缘的划痕。
那道她及笄时刻下的印记还在,只是旁边多出几道新鲜刮痕。
她轻轻拉开藏着密信的暗格,里面空荡荡的只余半截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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