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瑶站在紫檀木书案前,指尖摩挲着账册边沿粗糙的毛边,那毛边刺得指尖微微发痛。
晨光透过茜纱窗轻柔地落在她鸦青色的裙裾上,将绣着暗纹的银线映得忽明忽暗,银线闪烁的光芒晃得她眼睛微微眯起。
昨夜瓦片上“沙沙”的响动仍萦绕耳畔,那声音似鬼魅般挥之不去。
她将账册重重合上,震得案头青瓷笔洗里的清水晃出几滴,“滴答”一声落在案上。
"陈叔。"她对着门外唤道,声音里带着三分侯府嫡女应有的威仪,"把近三个月的采买单子都搬来。"
廊下的脚步声顿了片刻,陈管家佝偻着背进来时,怀里抱着半人高的账本。
这个在侯府当了二十年差的老仆,此刻却像捧着烫手山芋,灰白胡须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微微颤动,喉间还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大小姐要查外院的账,是不是该先知会大夫人......"
铜鎏金香炉里升起一缕青烟,那青烟打着旋儿缓缓上升,商羽瑶用银簪拨了拨炉灰,炉灰“簌簌”落下。"上月西郊庄子送来的新茶,陈叔尝着可还顺口?
听说令郎在城东新置了间绸缎庄。"
陈管家后颈瞬间沁出冷汗,那冷汗顺着脖颈缓缓滑落,痒痒的。
他记得清楚,那日大夫人刚说府里要裁减用度,隔天大小姐就派人送来两罐明前龙井。
此刻账册边沿硌得他小臂发麻,终于颤声道:"城北的米行换了新东家,城南布庄的掌柜上个月暴病......"
窗外忽然传来清脆的环佩叮当声,如珠落玉盘。
商羽悦提着杏红裙摆冲进来时,发间金步摇缠住了珠帘,扯得满地乱珠蹦跳,珠子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
她扑到案前按住账册,眼泪说来就来:"姐姐宁可问个下人也不问我!"
商羽瑶余光瞥见廊角闪过半截黛色裙角,心下了然。
她随手翻开本账册,指腹抚过某页墨迹晕染处,那墨迹还有些微微的潮湿感。"妹妹可知这批蜀锦为何比市价贵三成?"
"我、我怎会知道这些!"商羽悦被问得发懵,准备好的哭诉噎在喉间。
她本是要来撒泼,此刻却见四周丫鬟婆子都盯着自己,连陈管家都缩在阴影里不作声。
铜壶滴漏声格外清晰,“滴答,滴答”,商羽瑶突然轻笑:"妹妹既不知情,为何拦着我查账?"她将账册往商羽悦面前一推,纸页翻动间露出夹着的半张货单,落款处赫然是"盛华阁"。
当夜梆子敲过二更,商羽瑶换了身粗布衣裳从角门溜出。
侯府外,月光如水洒在地上,街道两旁的房屋在月色下投下长长的黑影。
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几声犬吠打破夜的寂静。
城南长街上灯火阑珊,盛华阁的鎏金匾额在月色下泛着冷光,那冷光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
她正要抬脚,三个醉汉突然从暗巷钻出,酒气混着汗酸味刺鼻地扑面而来,熏得她几欲作呕。
"小娘子夜半独行......"为首的红脸汉子伸手要扯她面纱,忽觉掌心刺痛。
商羽瑶将银簪抵在他虎口,声音清凌凌似碎玉:"王麻子没告诉你,他上回在赌坊欠的二十两银子,利钱该结了吗?"
三个混混同时僵住。
他们确是从赌坊被雇来的,却不料这女子张口就道破债主名号。
商羽瑶趁机退到明处,月光正好照见红脸汉子颈侧青紫的掐痕——那是前日被同伴误伤的记号。
"李四哥这伤瞧着新鲜。"她忽然转向最矮的混混,"听说前日有人摸走了张老大的钱袋子?"
话音未落,红脸汉子已揪住同伴衣领。
三人扭打作一团时,商羽瑶早已闪身隐入人群。
卖馄饨的老汉看得目瞪口呆,铜勺磕在锅沿当当响:"这姑娘好生厉害!"
盛华阁门前的灯笼突然晃了晃,发出“嘎吱”的声响。
商羽瑶抬头望去,二楼雕花窗后似乎有人影闪过,珠帘缝隙间漏出丝缕龙涎香的气味,那香味幽幽地钻进她的鼻腔。
她整了整衣襟朝里走去,木门槛上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某种记号,脚下的木门槛踩上去“咯吱”作响。
门槛内铺着的波斯毯边缘微微卷起,露出底下青砖诡异的排列纹路,那些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
商羽瑶的绣鞋刚跨过盛华阁门槛,檀木香里混着的铁锈味就刺得她眉心微跳,那刺鼻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大堂四角摆着寻常的博古架,可那些青花梅瓶的釉色太过鲜亮,倒像是今春新烧的货色,那鲜亮的颜色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她装作赏玩玉器,指尖抚过紫檀木架时蹭到道细缝——这木架竟是空心的,手指触摸那细缝,能感觉到粗糙的木茬。
"姑娘走错地界了。"灰布短打的伙计从屏风后转出来,腰间铜匙串撞得叮当响,那声音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清脆。
他手掌虎口处的茧子厚得异常,倒像是常年握刀留下的,那厚厚的茧子摸上去硬邦邦的。
商羽瑶解下腰间白玉禁步晃了晃,玉牌上"永宁侯府"四个篆字在烛火下泛着莹光,那莹光柔和而明亮。"听闻贵阁藏有西域夜明珠,特来开开眼界。"
伙计眼皮都没抬:"东家交代过,戌时后不待客。"他侧身挡住通往二楼的木梯,青砖地面上忽然闪过道细长影子——三楼分明有人举着铜镜在反光。
雕花梁上传来声极轻的机括响动,商羽瑶后颈寒毛直竖,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前世被乱箭穿心的记忆翻涌上来,她强压下心悸,突然指着博古架惊呼:"这钧窑盏的冰裂纹怎是朝外开的?"
趁伙计分神刹那,她快步闪到西侧月洞门前。
门内垂着青纱帐,隐约可见账房模样的布置,但案头镇纸压着的纸笺边角翘起,墨迹竟透到背面——分明是反着写的密信。
"姑娘好大的胆子。"阴柔男声自头顶传来。
二楼木梯走下个穿暗纹锦袍的中年人,腰间玉带扣雕着饕餮纹,右手拇指戴着翡翠扳指,"在下姓周,是这盛华阁的掌柜。"
商羽瑶注意到他左袖口沾着星点朱砂,与账房砚台里的墨色截然不同。
她莞尔一笑:"周掌柜这儿的物件当真稀奇,连茶盏裂纹都透着玄机。"
周掌柜瞳孔微缩,脸上堆起假笑:"侯府千金若是喜欢,明日遣人送两套到府上便是。"他说话时左手始终背在身后,袖管里隐约露出半截黄铜钥匙的形状。
雕花窗外忽有马蹄声急响,三长两短,那马蹄声如鼓点般急促。
周掌柜笑意骤冷,抬手就要招暗处的打手。
商羽瑶突然掀翻近处的博古架,十几个瓷瓶应声碎裂,“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青色瓷片里竟掺着黑铁碎渣。
"原来贵阁还做兵器生意。"她踩住片带火漆印的瓷片,靴底缓缓碾过残缺的"兵"字,"不知京兆尹看到这些......"
话未说完,二楼传来重物坠地声。
周掌柜脸色剧变,顾不得商羽瑶,带着人匆匆往楼上奔去。
商羽瑶趁机摸向账房,却见案上密信不翼而飞,镇纸下压着半片孔雀蓝羽毛——与那日刺客箭矢上的装饰如出一辙。
回府路上,商羽瑶特意绕道东市。
打更人的梆子声“梆,梆”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她借着买胭脂的由头拐进暗巷,果然瞥见三个黑影缀在身后,那黑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诡异。
经过护城河时,她突然将披风抛向水面,披风落水的声音“扑通”一声格外响亮,自己闪身躲进运粮船堆里。
黑影们对着河中浮动的衣料低骂,举着竹竿往水里乱捅,竹竿戳水的声音“哗啦,哗啦”作响。
亥时三刻,商羽瑶从侯府西墙翻进来。
她没点灯,借着月光摸索到妆奁暗格,月光洒在她身上,冷冷的。
将袖中藏的孔雀蓝羽毛与先前收集的箭簇碎片摆在一处。
窗棂纸忽然簌簌作响,不是风吹的动静,倒像是有人用芦管在戳,那声音让她心里一紧。
她猛地推开窗,只见廊下海棠枝乱颤,石阶上留着半个湿鞋印。
商羽瑶装作整理鬓发,铜镜里清晰映出对面屋檐下的黑影——那人左肩比右肩低半寸,正是白日跟在周掌柜身后的伙计。
商羽瑶若无其事地哼起江南小调,手指却将妆台暗格里淬了毒的银针悄悄别在袖口。
铜镜里黑影晃了晃,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叮当,叮当”的声音惊起几只夜鸦扑棱棱掠过西厢房顶。
她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慢慢将孔雀蓝羽毛凑近烛火,青烟里腾起股熟悉的龙涎香味,那香味勾起了她心中诸多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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