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瑶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医书泛黄的书脊。
窗外更漏声穿过雨幕,三更梆子撞碎了商夫人最后一丝犹豫。
"赵家今早派人递了帖子。"商夫人从袖中掏出烫金拜帖,烛火在帖面鎏金暗纹上跳跃,"说是三日后要来商议纳吉之期。"
烛芯爆出朵灯花,惊得商羽瑶腕间玉镯撞在砚台上。
她想起前世那场大雨,赵家退婚的铜盆就是这般当啷砸在青石砖上,飞溅的雨水混着母亲压抑的呜咽渗进砖缝。
"母亲信我么?"商羽瑶用银簪挑亮灯芯,火光映得她眼底金芒流转,"明日巳时,请母亲陪我去趟东市茶楼。"
寅时的梆子敲到第二遍时,商羽瑶已带着春桃蹲在东市槐树巷。
晨雾里传来馄饨挑子的梆子声,两个灰衣小厮缩着脖子从赵府角门溜出来,袖口隐约露出半截靛蓝信封。
"跟上穿葛布鞋那个。"商羽瑶将碎银子拍在馄饨摊,竹椅上的暗卫眨眼消失在雾气里。
春桃盯着馄饨汤里沉浮的虾皮,听见小姐轻笑:"赵家连洒扫仆役都穿得起杭绸鞋了。"
三日后的茶楼雅间,商羽瑶将茶筅搁进天青釉茶洗。
楼下传来赵夫人尖利的嗓音:"这碧螺春陈得能刮嗓子,也敢要二两银子一壶?"
楼梯吱呀作响间,赵公子蟒纹锦袍的衣角刚转过屏风,就撞见商羽瑶指尖把玩的靛蓝信封。
他踉跄着踢翻黄杨木脚踏,袖中藏的翡翠鼻烟壶骨碌碌滚到商羽瑶绣鞋边。
"赵公子认得这个么?"商羽瑶用簪子挑起信封,火漆印上赵氏家纹还沾着槐树巷的泥,"城西说书先生背了二十两赌债,倒还记得你让他编派我'克夫'时给的银裸子成色。"
赵夫人簪头的红宝石乱颤,正要拍案而起,却见商羽瑶翻开账本:"贵府上月采买三百斤陈茶,偏从城北茶商手里买——那位好像刚纳了令堂的陪嫁丫鬟做妾?"
雅间霎时静得能听见楼下说书人惊堂木响:"要说那毒计败露的恶徒,此刻正跪在青天大老爷堂前......"
商羽瑶拢了拢白狐斗篷起身,经过赵公子时轻声道:"令尊书房暗格里那套前朝官窑茶具,泡陈茶倒是合适。" 她踏着说书人的定场诗下楼,春桃回头望见赵夫人正揪着儿子耳朵往马车上拽。
暮色爬上侯府飞檐时,商羽瑶倚在临窗榻上数琉璃灯漏下的光斑。
春桃捧着鎏金手炉进来,忽听得西墙根传来三声鹧鸪叫——是暗卫在槐树巷盯梢的暗号。
"赵夫人车驾往长公主府去了。"春桃剪着灯花的手一顿。
商羽瑶将煨在红泥炉上的雪水注入茶瓯,看银针茶在瓯底竖起旗枪:"长公主最恨人碰她养的面首——去查查赵夫人陪嫁庄子的新管事姓什么。"
茶烟袅袅漫过窗棂,远处公主府的朱门正在暮色中缓缓闭合。
商羽瑶站在滴水檐下,指尖轻轻拂过垂落的冰凌。
春桃捧着鎏金缠枝手炉过来时,正看见小姐对着西厢房新送来的十抬红木箱笼出神。
那些扎着红绸的箱盖上还沾着长公主府门前的金粉,在冬日惨白的日头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赵夫人倒是心急。"商羽瑶用银簪挑起最上层锦缎,云锦上金丝牡丹在暗处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昨儿才在长公主府碰了钉子,今日就急着给侯府送年礼。"
三进院子里忽然响起杂沓脚步声。
大房二姑娘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穿过后罩房,老远就嚷起来:"听说赵家送了整匹的贡缎来?"她染着丹蔻的手指已经扯开绸缎,却在碰到某处时突然惊呼:"哎呀!
这料子怎的有个洞!"
商羽瑶不动声色地瞥向箱底。
八匹绸缎叠得方正,偏偏最底下那匹湘色云纹缎的折痕处,藏着米粒大小的虫蛀孔洞。
这般手段她再熟悉不过——前世赵夫人便是用这种被蠹虫蛀过的布料,害得侯府在除夕宴上被贵妃当众训斥。
"二妹妹仔细手。"商羽瑶突然握住商玉蓉的手腕,指尖在她刚摸过的缎面轻轻一抹,"这贡缎是御赐之物,若是不小心扯坏了..."她故意压低声音,满意地看着对方脸色骤变。
次日辰时,正厅里檀香缭绕。
侯爷端着汝窑茶盏端坐主位,两侧太师椅上坐着各房长辈。
赵家送来的箱笼全部打开,八匹贡缎、十二件玉器并三匣古籍在青石地上铺成刺目的红。
"到底是世家大族。"三叔公捋着花白胡须,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羊脂玉雕的送子观音,"这水头..."话音戛然而止,玉观音衣袂处的细微裂纹在晨光中无所遁形。
满室死寂里,商羽瑶突然轻笑出声。
她接过春桃递来的缠枝莲纹铜盆,将温水缓缓浇在贡缎上。
浸湿的绸缎迅速晕开深色水痕,密密麻麻的蛀洞如同被敲碎的冰面,在牡丹纹样间裂出丑陋的蛛网。
"七月江南暴雨,官仓里三十匹贡缎遭了蠹虫。"她指尖挑起湿漉漉的布料,水珠坠在青砖上砸出清脆声响,"赵大人当时监修河堤,倒是把泡坏的木料说成是白蚁蛀空——您说巧不巧?"
侯爷的茶盏重重磕在黄花梨案几上。
二姑娘突然指着玉器匣子叫起来:"这翡翠镯子内圈刻着字!"众人凑近细看,嵌金丝的"福寿安康"四个小字,在某个角度竟显出被磨改过的痕迹。
商羽瑶执起烛台靠近玉雕。
跳动的火苗将裂纹投射在墙面,赫然是"敬赠贤妃"的残缺字样。"去年万寿节,贤妃娘娘宫里失窃的玉器..."她故意顿了顿,看着三叔公手中的茶盏剧烈晃动。
暮色四合时,商羽瑶倚在暖阁的美人靠上煮茶。
春桃捧着鎏金炭盆进来,见小姐正对着古籍匣子出神。
泛黄的《南华经》翻开到《秋水篇》,某页边角处却突兀地多出半枚指印——正是前世赵夫人在赏花宴上用来陷害侯府私藏禁书的版本。
"明日请三哥哥来品茶。"商羽瑶突然合上书页,烛光在她睫羽下投出摇曳的影,"他素来爱收集前朝孤本,定能看出这书中《齐物论》与《逍遥游》的页序被人调换过。"
更漏声催到二更天时,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商羽瑶推开雕花窗,看见赵家小厮提着灯笼匆匆出院门,腰间晃动的鎏金香囊在雪地上洒落零星金粉。
那是长公主府面首们特有的龙涎香混着金箔的熏香配方。
"让暗卫跟着。"她将暖手炉递给春桃,琉璃灯映得眸色清冷如刀,"重点查赵公子书房新换的沉香——我闻到他袖口沾着刑部大牢特有的霉味。"
瓦当上的积雪突然簌簌而落。
商羽瑶望着远处赵府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听见更夫沙哑的梆子声荡过结了冰的护城河。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隐约瞧见赵公子马车消失在街角,车辙印里闪着可疑的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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