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黄花梨案几上爆了个灯花,商羽瑶将最后一本泛黄的账册重重合上。
窗外梆子已敲过三更,蝉鸣声里浮动着檀香与墨汁混合的苦涩。
她揉着酸痛的腕骨,指尖划过账簿边沿被虫蛀蚀的小洞——这是她娘亲生前惯用的记账手法,每处虫蛀都会用朱砂标记可疑之处。
"二房这两个月支取的冰炭银足有八百两..."她蘸着朱砂的狼毫在宣纸上圈出异常,忽然听见窗棂细微的震动。
夜风卷着海棠花瓣扑在窗纱上,月光将一道扭曲的影子投在万字纹窗格间。
铜鎏金香炉当啷坠地,商羽瑶旋身避开破窗而入的寒芒。
黑衣人蒙面下的眼睛泛着豺狼般的绿光,雁翎刀削断她鬓边一缕青丝,刀锋裹挟的劲风掀翻满案账簿。
她踉跄着抓起砚台砸向对方,墨汁在黑衣人胸前炸开狰狞的墨梅。
"来人!"呼救声撞碎在青砖墙上。
侍卫阿强踹开雕花门时,黑衣人正踩着翻倒的紫檀圈椅跃起,刀光如银蛇直取商羽瑶咽喉。
阿强的佩刀与雁翎刀相撞迸出火星,却被对方旋身踢中腰眼,整个人撞在博古架上,雨过天青瓷瓶碎成满地星子。
商羽瑶后退时踩到散落的账册,后背撞上冰冷砖墙的刹那,黑衣人却突然闷哼着倒退三步。
玄色衣角掠过她惊惶的视线,景翊不知何时立在满地狼藉中,白玉扳指正卡住雁翎刀背的云雷纹,月光在他银线暗绣的广袖上流淌成河。
"王爷当心!"阿强挣扎着要起身,却见景翊手腕轻抖,雁翎刀竟如枯枝般断成三截。
黑衣人捂住渗血的虎口欲逃,被景翊掷出的半截断刃钉住袍角,却还是撕开裂帛遁入夜色。
商羽瑶扶着墙缓缓站直,看见景翊玄色锦靴踩在染血的账页上。
那些她精心标记的朱砂圈此刻浸在墨汁里,像极了前世咽气时咳出的血沫。
喉间突然泛起腥甜,她慌忙用帕子掩住,却在雪白绢帕上瞥见几点猩红。
"多谢王爷..."话未说完,帕子已被修长手指抽走。
景翊对着烛火端详血迹,眉心蹙起川字纹:"砒霜入肺的旧伤未愈,商姑娘倒是勤勉。"他解下腰间鎏金银错香球,倒出两粒琥珀色药丸,"含化,莫咽。"
药香在舌尖化开时,商羽瑶注意到他左手虎口有道新添的刀痕。
方才打斗时碎瓷飞溅,此刻正渗着血珠。
她下意识去摸袖中锦帕,却见景翊已用沾血的指尖翻开账册,血迹恰巧盖住某行小字——"丙申年霜降,工部拨银三千两"。
"这些账册..."景翊突然用染血的指甲划过某页装订线,"墨色深浅不一,至少被重抄过三次。"他抬眸时,商羽瑶才发现他睫毛竟比女子还浓密,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商姑娘若信得过,明日可到听雪阁..."
话音被更鼓声打断,商羽瑶望着漏进窗棂的鱼肚白,忽然发现他玄色衣襟内衬竟绣着银丝木槿——那是她前世最爱,却从未与人言说的花纹。
心跳漏了半拍,她慌忙将视线转向满地残页,却见阿强正拾起半张染血的账纸,上面隐约可见"工部侍郎"的墨迹。
景翊忽然拂袖打翻烛台,火苗舔舐账页的刹那,他低声道:"今夜之事..."余烬在青砖地上明明灭灭,映得他侧脸如冷玉雕成,"姑娘就当被野猫挠了窗纸罢。"天光初亮时,商羽瑶将账册碎片拼在青石砖上。
景翊用匕首挑开装订线,露出夹层里泛着油光的桑皮纸。
"丙申年霜降..."商羽瑶指尖抚过褪色的墨迹,"工部拨银三千两修缮宗祠,实际支出却记了八千两。"她突然按住其中一行小楷,"看这里,超支部分由孙大人作保向钱庄借贷。"
景翊将染血的账页叠成方胜,随手塞进袖中暗袋:"孙明堂上月刚纳了第八房小妾,在城南置办的宅子可比侯府正厅还宽敞。"他屈指叩了叩石砖,惊飞檐下偷食的麻雀,"卯时三刻刑部换防,现在动身还能看到孙大人卧房里的机关。"
马车驶出侯府角门时,商羽瑶攥紧了袖中暗藏的银针匣。
青石板路上晨雾未散,车辕碾过昨夜打更人遗落的梆子,发出突兀的脆响。
景翊闭目养神的侧脸映在纱帘上,忽然抬手按住她欲掀车帘的手腕。
十二道寒光破雾而来。
商羽瑶被景翊拽下马车的瞬间,三枚透骨钉钉入她方才倚靠的织锦软枕。
黑衣人呈北斗阵型围拢,玄铁锁链缠住车轮,骏马嘶鸣着将车辕拽成两截。
"东南角。"景翊的玉带钩划过她耳畔,斩断偷袭的链刃。
商羽瑶顺势滚向断壁残垣,袖中银针穿透薄雾,正中阵眼处黑衣人的膻中穴。
北斗阵顿时裂开缺口,景翊的剑锋已挑开两人蒙面巾。
"是漠北胡狼刺青!"商羽瑶高喊时,背后锁链已缠上她腰间革带。
景翊旋身掷出剑鞘,精钢打造的鞘尾精准击碎偷袭者喉骨。
温热鲜血溅上她半边脸颊,又被景翊的广袖拂去。
黑衣人突然变换阵型,六条锁链如毒蛇绞杀而来。
商羽瑶背抵着景翊的后心,突然摸到他腰间暗藏的鱼肠剑。"王爷低头!"她反手抽出短剑,寒光削断三根锁链。
景翊默契地矮身横扫,将断裂的锁链踢向正欲补位的杀手。
"申位破军!"商羽瑶突然抓住景翊手腕。
两人同时掷出断刃,刺穿阵型最薄弱处黑衣人的琵琶骨。
北斗阵霎时溃散,剩余杀手拖着同伴尸体遁入浓雾。
景翊拾起半截染血的锁链,玄铁表面暗刻着工部军械司的梅花印。"孙大人上月刚领了三百副新制锁链。"他将断链缠在掌心,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朱红门楣,"刑部侍郎的府邸,倒是比诏狱更擅长困人。"
商羽瑶擦拭着银针上的血渍,忽然瞥见青砖缝里半张烧焦的纸片。
蹲身拾起时,焦黑的"丙申年"字样正巧与她袖中账册残页吻合。
晨风卷着纸灰掠过孙府高墙,她望见檐角镇宅的狻猊石像口中,隐约闪着铜匙的冷光。
"今夜子时..."景翊突然用剑尖在地上画出刑部巡防路线,"诏狱的死囚该换药了。"他碾碎掌心的梅花印铁屑,看着商羽瑶将焦纸藏进贴身的荷包,"商姑娘可愿陪本王看场好戏?"
雾散时,打更人遗落的梆子滚进阴沟。
商羽瑶望着孙府洞开的角门,忽然听见墙内传来第八房小妾唱《牡丹亭》的婉转嗓音。
那调子缠着晨雾爬上飞檐,惊得狻猊石像口中的铜匙轻轻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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