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钟室魂断铁券锈,夸功志小意气骄(五

跟在陈横之后来到朱慈炅面前的兵不再是亲卫,朱慈炅自我调整了好一会,才露出笑容。

低头跪拜的张老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不是失礼了,先前小皇帝和其他人都说了话的,怎么到他没有声音。

“张老黑,怎么会叫这个名字?没有大名吗?”

张老黑一下安心了,皇帝的声音奶糯奶糯的,很温和很好听。他裂开嘴,露出一个自认为这辈子最真诚的笑容。

“回禀皇上,小人打小就黑,大伙不知道啥时候从小黑就叫成老黑了。俺爹请秀才给小人取个大名的,好像是叫啥红色的椅子,说要有远大志向的鸟和什么耐心一粒,反正小人写不来。”

朱慈炅愣了一下,试探开口,“张鸿毅?”

张老黑连连点头,“对,就是张红椅,要不还是皇上厉害,没人叫小人都想不起来了。”

朱慈炅被逗笑,

“卫所不是有卫学吗?小时候没读过书?”

张老黑摇摇头,“我们百户所离通州可远呢,临乡的私塾可不要我们这些军户。别说小人没有读过书,我们百户也就会写自己名字。”

朱慈炅眉头皱了一下,“谁教你自称小人?朕不喜欢,没有官衔就自称标下。”

张老黑偷偷看了眼小皇帝,连忙点头,“小——标下明白。”

朱慈炅想了下,“朕看你的战功都是单独跟着皇骁卫和昭武卫还有天津中卫出战的,怎么你一个人会老换人指挥?你的上官都战死了?”

张老黑得意的一笑,“才没有呢,我们小旗官根本没有来,标下是无上官羁縻的散兵,没有上官的,想去哪都行。”

朱慈炅小眼睛都睁大了,还有这个说法?

“你们小旗官为什么没有来?”

“给银子呗,有银子就不用来了,这仗打完,小人也有银子了,标下也有……”

张老黑声音渐弱,好像又说小人了,小皇帝不喜欢的。

朱慈炅没有在意什么小人,小脸快和张老黑一样黑了。

“你们通州卫都没有军官吗?”

“有啊,陈参将和李参将都在的,不过他们看不上我们西小屯几个人的,都没有整编我们所。他们好像是护粮和中军护卫,不用砍人,拿不到银子,标下也不稀罕找他们。再说我们也有护漕任务,我们刘千户都去了天津,标下又不归他们管。”

张老黑有些小得意的向皇帝展示他的消息来源之广,本事之大,浑然不知他把通州卫的混乱全暴露了。

朱慈炅挺喜欢张鸿毅的淳朴,也理解当初征召时,孙传庭这个临时指挥的笨拙,以及内阁调兵的混乱,并没有太生气。

“你们卫所平时生活怎么样?”

“还能怎样,也就那样,我们所又没有外水。我和老六这种战兵还有点饷拿,虽说拖拖拉拉的,多少能拿到,皮匠他们屯兵就比较惨,地也不是自己的,还要交子粒粮。

我们百户对我们还是不错的,说把我们当家丁养,上战场要帮他,结果这混蛋胆子小,宁愿交银子也不敢来。要打仗才有银子拿啊,他亏大发了,标下回去都比他有钱了。”

朱慈炅笑容下是一片苦涩,太祖爷挖的大坑啊,还好,通州还没有崩,能过得去。

“你是个有本事的,单靠饷银够吗?”

“那哪能够,等饷银,早饿死了。我们所有山有水,平时摸鱼打猎还有点收入。山坡是我们的,不过刘秀才家老想占了我们的那几个山坡,打架打回来守住的。标下还去偷过他家粮仓,给所里提前过了回年。

说书的不是说什么秀才遇到兵,爷——标下才不理他呢,一拔刀子就能把他吓尿。皇上放心,咱们那路难走,当官的不会真下来的,我们守得住。那山是成祖爷划给我们所的,谁来都没用,祖祖辈辈传下来,我们守得住。”

“既然是你们卫所的山,那个秀才怎么会来占?”朱慈炅感觉这个话痨兵的话里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说是什么上面卖给他了,反正我们不认,我们连银子皮都没有见到,再说,卖了我们怎么活?”

朱慈炅的脸色由红转黑再转绿,他妈的,这帮混蛋,变卖国有资产啊。

“占着,就是你们的,谁来都不给。问问他们敢打御状不,买家卖家只要敢秀到朕面前来,朕正好一起砍了。”

张老黑高兴坏了,才不管小皇帝说的买家秀卖家秀,这是西小屯百户所的心病,小皇帝,不,大皇帝一言而决。

“标下明白。回去一定把这个好消息带回所了。”

“朕听说你受了很多伤,大宴后要好好养伤。”

朱慈炅很想通过这个卫所兵,了解更多卫所细节,但他的确占了不少时间了,后面还有人呢。

“诶,标下想问下,标下这功劳可以加入新六卫吗?”

朱慈炅笑了,“当然,本来还可以当军官,但你不识字啊。要不以后努力学学,朕会给新六卫配文学教官的。”

“好好好。”

将张鸿毅送上台,遵化卫的王锦才有些紧张的上前。

徐光启和朱常润、朱纯臣都一脸笑容的望着御台上与长城下士兵招手欢庆的将军士兵们,算是与民同乐了。

只有张瑞图偷眼看了看与朱慈炅聊了很久的黑大汉,这可是大明皇帝直接接触大明底层,恐怕会有莫测后果。

这十兵评选,怎么就没有人反对?但他也只是摇头苦笑,他的学生现在可不是能随便反对的主,算了,这些事轮不到他关心。

“王锦,朕知道你。你回来的时候,张鸿功动了吗?”

“回禀皇上。动了,张总兵派了三千人出发,不过,标下觉得可能不需要了。标下回来的时候,长城内的鞑虏已经无影无踪。密云虽然闭城,但没有沦陷,洪酋可能早走了。”

王锦觉得自己配不上十兵荣誉,昨晚都没有睡好,加上连日奔波,满面风尘憔悴。

朱慈炅轻轻弯腰,小手伸到王锦跪立的腰间,那里有一片不知道何时粘在他直身暗甲上的秋叶,朱慈炅将它取下扔在地上,顺手将一颗松动的柳钉按了回去。

作为后军都督府遵化卫的轻骑兵,王锦的布面甲已经非常陈旧,但这是大明边军的标准装备,张大黑身上虽然是铁甲,但明显是自己改的。

这是朱慈炅第一次亲手触摸边军装备,他身边的皇骁卫昭武卫都是细鳞甲,完全不可比。

有点硬,但很薄,或许只是聊胜于无,因为朱慈炅还看到了很多破袄。

“你这甲,防御效果怎么样?”

王锦被皇帝的亲近弄得有点无措,他只能老实回答。

“骑弓还行,步弓有点难,遇到鞑子不怕,建奴就有危险。”

朱慈炅微微点头,“朕看你这身甲有点不合身啊,骑在马上方便吗?”

王锦眼圈一红。

“这甲是家父传给我的,他是步兵,战死遵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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