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蚨里的雪

子时三刻,青蚨里。

焦长安把冻裂的脚掌从雪窝里拔出来时,鞋底黏着的半枚"乾隆通宝"正闪着幽光。这是青蚨里最邪性的规矩——凡入巷者,必踩三枚古钱。少年数着青砖上的铜钱纹,第九十九块砖上的"顺治通宝"缺了满文,那是他三年前用柴刀生生剜下来的。

药铺檐角的青铜算盘突然发出裂帛声。焦长安抬头望去,十三档算珠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染血的第七颗珠子卡在"三钱"刻度上,像极了母亲昨夜咳在帕子里的血块。

"当归四逆汤三钱银子。"药铺掌柜的声音混着算珠碰撞声传来,"要么押上西街那间茅屋地契。"

少年盯着柜台后那尊独眼貔貅像,神兽口中含着的铜钱已生出绿锈。三个月前,他正是在这尊貔貅脚下,发现母亲藏着的半截星秤——如今那秤杆就缝在他破棉袄夹层里,隔着粗麻布硌得肋骨生疼。

丑时初,永昌钱庄。

当票在雪地上泛着尸斑般的青灰,焦长安捡起残片时,墨迹未干的"质押物"一栏刺痛双目:"焦王氏,寒毒入髓,作价三钱七分银。"北风卷起当票残角,露出钱庄暗印——北斗七星缺了天权星位,与母亲脊背溃烂处的红斑如出一辙。

暗巷深处传来凿银声,每一声都精准敲在子时与丑时的交界。焦长安攥着三枚铜板冲进风雪,耳边回响着当铺朝奉的冷笑:"三钱银子?只够买半口薄棺的钉。"

寅时三刻,城隍庙断垣。

说书人脖颈处的锁龙纹在火光中游动,焦长安盯着老头脚下那滩雪水——融化的冰晶正聚成星图,缺失的"摇光"星位赫然对着自己心口。

"永昌钱庄地窖第三口箱子,"老头突然用酒葫芦挑起少年下巴,"藏着北辰楼主典当的左眼。"

焦长安踉跄后退,怀中的星秤残件突然发烫。说书人枯指划过空中星图,天玑星位迸出血光:"三年前这颗星坠入星陨河,青蚨里就多了七家棺材铺..."

铁皮罐子里的沸水腾起人形雾气,焦长安在幻象中看见母亲被钉在青铜星秤上,秤盘堆满染血的算盘珠。说书人猛地打翻罐子,蒸汽里浮出永昌钱庄地窖的景象——四十九盏命魂灯中,一盏灯芯赫然是半截人类指骨。

卯时初,青蚨里尾。

灶台上的油灯爆开一粒灯花,焦长安的手指已被青砖棱角磨出血痕。第三层砖缝里渗出的荧蓝星砂正顺着他的血线游走,在潮湿的砖面上蚀出北斗七星的纹路。母亲突然在土炕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焦长安回头时,瞥见她溃烂的脊背上凸起一串铜钱状的骨瘤——每颗瘤子中心都嵌着半枚古钱,正是青蚨里石板路上缺失的"康熙通宝"。

金丝楠木匣弹开的刹那,整条巷子的铜钱纹路同时泛起血光。匣中躺着的半截星秤突然立起,秤杆上的"永昌"二字竟是用人骨拼成。焦长安握住秤杆的瞬间,耳边炸开万千冤魂的嘶吼——他看见三十年前的青蚨里暴雨如注,祖父跪在永昌钱庄门前,用这杆秤称走了北辰楼主的一缕命魂。

"好个守灯人的种!"

窗纸上的剪影陡然拉长,蟒袍客腰间玉牌撞出金戈之声。焦长安攥紧星秤后退,秤盘上的铜锈簌簌而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星陨河裂痕图。那人屈指弹在玉牌上,缺失的摇光星位突然射出一道血线,正钉在母亲脊背的铜钱骨瘤上。

"三更典魄,五更赎魂,这青蚨里的规矩..."蟒袍客的蟒纹在血光中游动,"你娘亲吞了北辰楼主的贪狼星魄,今夜子时便是星噬之时。"

辰时正,永昌钱庄地窖。

凿银声在焦长安踏入地窖时戛然而止。钱庄掌柜的灯笼照上青砖墙,砖缝里嵌着的根本不是星砂,而是凝固的龙血——每条龙脉都被抽成金丝,编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锁在墙内。

"令祖当年用这杆秤,称走了北辰楼主的左眼。"掌柜的银匙插入第七口铁箱,锁孔里淌出粘稠的星髓,"今夜你若不肯称走你娘的命魂..."

箱盖轰然掀开,四十九盏命魂灯同时爆燃。焦长安在火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那灯芯竟是三岁时被剪下的胎发,而灯油里沉浮的,分明是母亲这些年咳出的血块。

星秤残件突然暴起,秤钩刺入焦长安掌心。当他的血浸透"三钱七分"刻度时,地窖砖墙上的龙脉突然哀鸣着崩解。北辰楼主的虚影从灯油中浮出,左眼窝插着半截秤杆:"焦家小儿,且看这人间值不值得你守!"

巳时三刻,星陨河倒影。

焦长安踩着铜钱纹路汇成的血河,看星河在头顶碎裂。说书人的酒葫芦在虚空炸开,泼出的酒液竟是他这些年典当的眼泪——每一滴都映着母亲咯血的画面。星秤在他手中暴涨千丈,秤盘盛着摇摇欲坠的贪狼星,秤砣却是永昌钱庄那尊独眼貔貅。

"青蚨还钱,星噬偿命!"

蟒袍客的玉牌化作天罗地网罩下时,焦长安突然扯开衣襟。少年心口处,祖父用朱砂刺下的守灯印正灼穿皮肉——那印记与北辰楼主左眼的秤杆伤痕,本是一对阴阳符。

星秤轰然砸向地脉的刹那,青蚨里所有铜钱纹路腾空而起。焦长安在血光中看见母亲化作龙形,衔着那杆星秤冲入破碎的星河。而永昌钱庄的地窖深处,四十九盏命魂灯正拼成一句古老的谶语:

"三钱称尽人间债,一秤挑破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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