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深见鹿

正值盛夏,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烤得大地仿佛要燃烧起来。然而,天空却突然风云突变,大片大片的乌云像是层层叠叠盛开的墨色莲花,从遥远的天边沉沉地垂压下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压到人的头顶,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呼呼作响的风声裹挟着滚滚热气,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从阮眠的耳畔呼啸而过。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眉头紧紧皱起,心里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脚下蹬车的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上斜坡,一道火蛇般的闪电狰狞着面孔,从厚重的乌云背后猛地蹿了出来,瞬间将昏暗的天空撕裂出一道惨白的口子。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响雷仿佛就在耳边轰然炸开,那巨响让阮眠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的身子随着雷声猛地一颤,单车也剧烈地晃了晃。她心一紧,急忙从车上跳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去翻书包里的雨伞,动作慌乱得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

然而,这狂风似乎有意刁难她。没想到伞刚撑开,就被那股强大的风力猛地掀翻,伞骨扭曲变形,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飞鸟,在风中无助地挣扎。阮眠看着被吹翻的雨伞,脸上露出了绝望和无奈的神情,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满是委屈。但她知道,在这里停留也无济于事,只能咬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半个小时后,阮眠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狼狈不堪地站在某会所的廊檐下。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水滴不断地从衣角和发梢滑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水渍。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打量着不远处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那耀眼的灯光和奢华的装饰,与她此刻的落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心中涌起一丝自卑和不安。

她全身唯一没湿的,只有手中死死握住的一张字条,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字条上面写着这个会所的地址——父亲让她过来这里找他。高三补课已经开始一个星期了,课间的时候,班长一脸为难地走到她面前,犹豫了一下,才委婉地告知:“全班就只剩你一个人没交练习册费和校服费了。”一共四百八十块,这个数字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阮眠的心头。她在心里默默地又念了一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助和迷茫,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多钱。

母亲病重的时候,父亲还偶尔会到医院看一眼,可后来请了护工之后,他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对母亲的病情不闻不问。阮眠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大部分积蓄,都花在了母亲的治疗上,交完这学期的学费后,她的钱包已经空空如也。而那张原本划给她学费和每月生活费的卡,早在三个月前就被停掉了。如今,她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那个许久未见的父亲。可是……阮眠又一次抬眼望过去,心中满是忐忑,他们会让我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人进去吗?

她转头看着玻璃廊柱上映出来的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湿透的衣服,校服裙因为吸了水的缘故,紧紧地贴在腿上,显得更加寒酸。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裙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可这小小的动作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依然觉得自己与这个奢华的地方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车子缓缓停在了会所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撑着黑伞匆匆地从车上下来,他的脚步急促,似乎有什么急事。阮眠惊喜地认出他是父亲的朋友,还曾经来家里做过客。她心中涌起一丝希望,连忙喊道:“孙叔叔!”然而,那人好像没有听见,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他飞快地走上台阶,眼看就要推门进去了,阮眠心急如焚,连忙抱着书包向前一步,稍微提高了音量,再次喊住了他:“孙叔叔!”这一次,孙一文终于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女孩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她是谁。虽然名字记不太清了,但人还是有印象的,他笑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找我爸爸,”阮眠轻声说道,声音因为紧张和不安而微微颤抖,“他电话一直打不通……”“倒是巧了,”孙一文又笑了一声,“跟我来吧。”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阮眠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紧张也稍稍缓解了一些。

孙一文好像真的有急事,步子迈得很大,走得飞快。阮眠穿着湿透的帆布鞋,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片刻后,孙一文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放缓了脚步。阮眠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心中依然有些忐忑。走廊里安静极了,静得她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帆布鞋踩在柔软地毯上发出的“咕噜咕噜”的水声,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脸颊微微泛红,心中暗自懊恼自己的狼狈。幸而不多会儿,两人就停在了一扇黧黑的檀木门前。

“你先在这等着,我进去叫你父亲。”孙一文说完,便转身推门走了进去。阮眠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谢谢孙叔叔。”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既期待又紧张。

门上印画着大朵的牡丹,层层花瓣被暗金色的光边勾勒着,栩栩如生,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富贵逼人气势。阮眠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牡丹竟是雕刻上去的,工艺精湛,每一片花瓣都仿佛蕴含着生命。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异的光芒,正要凑近看得更清楚些,有一阵笑声从未掩尽的门里传了出来。阮眠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她好像认识那个人。

那位竟然是Z市有名的富商,也是她们学校的大股东。潘婷婷曾笑称他总是用鼻子看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阮眠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疑惑,父亲什么时候和这样的人搭上了线?她压下心中的疑问,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父亲正满脸堆笑地说着什么,脸上尽是讨好的神情,那副模样让阮眠感到陌生又难过。她疑惑地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优雅地捞过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那是个年轻男人,周围几个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精致的领带,显得庄重又严肃,唯独他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气质清雅如月,仿佛遗世独立的谪仙。他的手轻轻地摇晃着酒杯,动作优雅而慵懒,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味道。他仰头,又是一饮而尽一杯,那姿态洒脱而不羁。而那些人看起来并不介意他散漫的态度,依然像众星捧月般紧紧地围着他转。阮眠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呢?阮眠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她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的地位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阮眠看到孙一文坐到父亲旁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刹那间,父亲脸上的笑意瞬间减退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和嫌弃。阮眠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没过多久,父亲就沉着脸,大步朝门口走来。门被打开又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阮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的感情很复杂。应家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是祖传下来的陋习。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几乎从来没有从父亲身上得到过应有的父爱,甚至连冠上他姓氏的资格都没有。这些年,父亲为了生意常年在外奔波,父女俩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可他毕竟给了她生命,为她提供了吃住,还给她钱花,在阮眠心中,对父亲还是有着一丝难以割舍的亲情。

“要多少?”父亲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阮眠盯着地板,看着刚刚自己站过的地方,湿漉漉的一片,像是她此刻潮湿又沉重的心情。“……四百八十。”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应浩东皱着眉头,翻了翻钱包,里面的现金不多,他把所有的钱都抽了出来,数了数,发现只有三百块。“拿去吧。”他把钱递向阮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敷衍。阮眠没有接,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不够。”

应浩东不耐烦地收好钱包,冷冷地说道:“不够的找你妈要。”阮眠听到这句话,心中像是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刺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她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了句话,声音很轻,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我妈妈已经不在了,您忘了吗?”是啊,他怎么会记得?前天母亲刚过百日,昨天他养在外面的情人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门,他的私生子都已经五岁了!

应浩东听到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愧疚,但他向来端着威严的架子,怎么也放不下来。他只是把钱硬塞到阮眠手里,沉声斥道:“拿着,不要无理取闹!”说完,便甩手走进了房间,留下阮眠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的要求竟是无理取闹吗?!阮眠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蹲在角落里,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盖间,肩膀微微颤抖着,压抑地抽泣着。她不知道父亲是否爱过母亲,她曾经一度怀疑他们的婚姻只是一时的凑合,不然,夫妻情分怎么会淡薄若此?就算母亲曾经深爱着父亲,可这么多年在婆婆的冷眼、丈夫的冷落下,那颗炽热的心也早已变得心如死灰了吧?阮眠还记得那时母亲深受癌症折磨,人瘦得不成人形,只剩下一把枯骨。弥留之际,母亲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然而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也没有等来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不能再想下去了……阮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缓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满脸的疲惫和无助。她回头看看地上被自己踩出的几个脏脚印,心中涌起一丝愧疚,又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了起来。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从小就习惯这样了,总是默默地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藏在心底。

丢掉擦脏脚印的纸巾,她又重新洗了手,这才慢慢地走了出来。恰好迎面走来一个人,白衬衫黑西裤,身姿挺拔。那人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进了隔壁的男洗手间。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她看着那个趴在洗手台上的白色身影,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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