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穹碎裂的银鳞，将琅琊郡浇得面目全非。巫炁的脊背紧贴着冰凉的断墙，右眼缠着的鲛绡被血水浸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味的疼。三条化蛇的残躯在泥泞中痉挛，青黑鳞片上的青铜锈迹腐蚀着石板，腾起的毒烟里浮动着婴孩哭泣的幻听。
"第三波......"少年抹去嘴角血渍，断鸿刀插进青砖裂缝时溅起一串火星。城南乱葬岗的槐树林里，数十双猩红竖瞳忽明忽暗——那些本该镇在归墟海万丈深渊的妖兽，此刻鳞片摩擦声已近在咫尺。
怀中的青铜面具突然发烫，巫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十岁那日的记忆如毒蛇噬心：父亲戴着同款面具立于绝壁，二十八枚青铜钉贯穿周身大穴，抬手间山峦崩摧的轰鸣与骨骼碎裂的脆响重叠。那时的雨也是这般腥咸，顺着面具缝隙流进嘴里的，分不清是雨是血。
"嘶——！"
毒牙破空声割裂雨幕。巫炁旋身横斩，刀锋劈中化蛇七寸竟迸出金石之音。这条蛇妖额生独角，鳞甲间的人面浮雕正咧开血口——正是三日前黑水潭逃脱的那条孽畜！
化蛇额间人面突然睁眼，瞳孔里流转着星砂凝成的浑天仪。粘稠黑雾喷涌而出，所过之处青砖化作脓水。巫炁后跃三丈，袖中铜钱崩射如星，却在触及毒雾时腐成绿锈。右眼灼痛锥心刺骨，那些青铜锈迹竟顺着视线攀爬，在视网膜上蚀刻出饕餮纹路。
"祖灵...借法！"
青铜面具扣上脸庞的刹那，巫炁听见自己颧骨碎裂的脆响。面具内侧倒刺扎入血肉，饕餮纹路吸饱鲜血后活过来，在雨中扭结成血色咒链。十年前的场景与此刻重叠：父亲的面具渗出青铜液体，那些液态金属像有生命般钻入毛孔，将惨叫堵在喉间。
"吼——！"
龙吟自丹田炸响，震得周身雨滴倒卷。巫炁的瞳孔分裂成双瞳，二十八枚虚幻星辰环绕周身，只是本该银白的星辉此刻泛着污血之色。化蛇的鳞甲片片剥落，露出皮下苍白的触须——每条触须末端都嵌着半颗人头，那些面孔赫然是半月前失踪的渔家女！
"果然是蚀月盟的杰作。"巫炁的声音沙哑如生锈齿轮摩擦。他看见化蛇心脏处的星砂浑天仪，正与云梦泽深处的某个存在共鸣，每一次搏动都牵动自己右眼的青铜纹路。
断鸿刀劈中浑天仪的瞬间，整条街巷的地砖轰然炸裂。化蛇残躯中爆出万千星砂利刃，巫炁以刀拄地急退，面具缝隙渗出青铜色的血珠。那些血珠落地生根，竟长出青铜色的曼陀罗，花蕊中传出父亲临终的嘶吼："停下！你会变成怪物！"
右眼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烛龙瞳自行运转到极致，视野中的世界化作黑白蛛网——无数因果线从化蛇尸体延伸，三条赤线如毒蛇窜向郡守府、城隍庙，以及青蚨钱庄的方位。巫炁狞笑着扯断赤线，虚空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三条潜伏暗处的化蛇同时爆体，腥臭的血雨淋了他满身。
但胜利的代价正在显现。少年右臂爬满青铜斑纹，指节扭曲成龙爪形态，指甲缝里渗出星砂结晶。十年前父亲被青铜吞噬前的画面突然清晰：那双龙化的手臂撕开自己胸膛，将还在跳动的心脏按进巫炁眉心。
"烛龙瞳开...非死即疯..."巫炁踉跄跪地，龙爪深深抠入青砖。裂缝中渗出漆黑的黏液，竟是地脉龙气被污染的铁证。
铜铃声刺破雨幕。十二盏白骨灯笼穿透黑暗，青蚨钱庄的玄铁马车碾过尸骸，车辕上挂着的招魂幡无风自动。檀木盒破窗而出，撞碎在断墙边时，封条血符燃起幽蓝鬼火——那符咒走势与巫族祭坛上的镇魂咒如出一辙。
刀尖挑开木盒的刹那，半块龟甲应声而落。甲骨表面的星图突然活过来，二十八宿以诡异轨迹旋转，当角宿与亢宿重合时，巫炁右眼的青铜纹路暴走如蛇。那些纹路爬上脖颈，在喉结处结成困龙锁的图腾。
"这是...云梦泽的星脉图？"少年单膝跪地，龟甲边缘的铭文灼烧掌心，焦糊味中浮现父亲的字迹——"天命玄鸟，负图而出"。
盐罐在腰间剧烈震动。长老残魂的声音带着濒死的惊惶："快毁掉！这是第二次封神......"
郡守府方向突然升起血色狼烟。巫炁抬眼望去，夜空中的翼宿星官投影正缓缓转向破军方位，星辰轨迹在烛龙瞳中化作带血的锁链，勒紧整座琅琊郡的气运。
大地开始痉挛。巫炁跃上最高的望楼，烛龙瞳穿透三重雨幕——郡守府地底伸出数百条青铜锁链，每条都捆着昏迷的百姓。他们的天灵盖被凿出铜钱大的孔洞，星砂如血蛭般蠕动钻入，顺着锁链汇向中央祭坛。
"周天星斗伪阵..."少年撕开右臂衣袖，龙爪按上龟甲。当星图与夜空重合的刹那，云梦泽深处传来洪荒巨兽的嘶吼，震得他耳孔渗血。
断鸿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化作玄鸟虚影。巫炁看见刀柄处睁开第三只眼——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母亲被星官剜目时的惨状。那只完好的左眼如今嵌在刀镡，流出的血泪化作破军星辉。
"娘亲..."巫炁无意识呢喃。玄鸟清啼响彻云霄，翼宿星官投影崩解成星砂暴雨。郡守府地底传来非人惨叫，血色狼烟中浮现半张青铜鬼面——与他脸上的面具完美契合。
暴雨骤歇。巫炁跌坐在尸骸堆中，面具碎片扎进血肉。龟甲星图烙在右臂，与青铜斑纹融合成完整的河洛图。盐罐裂成两半，长老残魂最后的叹息散入风里：
"原来大巫早知今日......"
青铜锁链尽数断裂，百姓天灵处的血洞已成永痕。巫炁捡起碎裂的浑天仪，内侧刻着蝇头小字："太阴历四百七十二年，巫族献祭计划·甲字叁号"。
晨光刺破云层时，巫炁抚过刀身新生的铭文。甲骨文的刻痕里渗出金液，他突然笑出满口血牙，龙化的右手指向云梦泽：
"好个天命玄鸟......好个负图破劫......"
应龙残魂的共鸣震裂大地，右眼青铜纹路彻底凝固。少年踏入晨雾的身影，已半是人身，半是烛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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