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漏声穿透贡院高墙时,沈惊鸿正将最后半块海棠酥塞进阿灼嘴里。少年鼓着腮帮比划手语,腰间褡裢里装着碳粉、皂角水与《齐民要术》残卷,活像只偷藏零嘴的仓鼠。
"三姑娘确定要击登闻鼓?"萧衍的玄色大氅扫过青石阶,露出腰间鎏金错银的烬棠卫令牌。他指尖抚过沈惊鸿腕间胎记,昨夜烫伤的痕迹尚未消退:"二十三条人命,足够让长公主把你沉进护城河。"
沈惊鸿攥紧袖中血书,泛黄纸页上的字迹如刀刻入眼——这是从贡院槐树根里掘出的《丙辰科冤魂录》,三百八十七个名字皆按着海棠形血手印。胎记在触到"林清砚"三字时骤然发烫,幻象中浮现青衫书生撞柱的画面,血溅在《烬棠图》残片上竟开出朱砂海棠。
"郡王可听过破釜沉舟?"她突然拽住萧衍衣襟,隔着春衫触摸到他心口疤痕。那是前世他为护她逃亡时中的箭伤,今生化作刺青的棠蕊:"我要用这把火,烧穿南梁百年腐土。"
卯正三刻,登闻鼓震碎承天门的薄雾。沈惊鸿素衣散发跪在丹墀下,身后二十八口柏木箱装着白骨与罪证。当她把血书抛向半空时,胎记红光如旭日初升,竟让墨字悬浮成《烬棠图》残影。
"永昌三年,礼部尚书私售试题予江南八姓;景和六年,春闱考官将寒门卷宗投入灶膛..."她每说一句,血书便多燃起一簇青焰。金銮殿传来瓷器碎裂声,长公主萧明璃的九鸾点翠冠已歪斜欲坠。
萧衍突然执剑劈开柏木箱,数百份焦糊考卷纷扬如雪。他剑尖挑起片未燃尽的《盐铁论》策论,朗声笑道:"这份被批'妄议朝政'的答卷,字迹可与林祭酒书房的手札对照——"
话音未落,翰林院老学士突然扑跪在地:"是老臣!当年长公主命我仿林清砚笔迹伪造-返诗..."他颤抖着扯开衣襟,心口赫然烙着海棠焦痕。
申时的日头将刑部门前石狮晒得发烫。沈惊鸿望着枷锁加身的萧明璃,腕间胎记如浸冰水。昨夜地牢拷问时,这毒妇癫狂大笑的模样与幻象重合:"你以为萧衍真是护花人?他锁骨刺青下埋着蛊虫,专吸烬棠血脉续命..."
"三姑娘当心!"阿灼的惊呼混着破空声袭来。沈惊鸿侧身避过暗箭,却见萧明璃挣脱镣铐扑来,九鸾金簪直刺她咽喉。电光石火间,萧衍旋身将她护在怀中,簪尖没入他右肩时,血珠溅在胎记上绽出金芒。
沈惊鸿突然扣住萧衍手腕,胎记红光如网笼罩二人。三世记忆轰然洞开:第一世他是侍卫,为她挡箭而亡;第二世化作白猫,叼走毒糕点被乱棍打死;这一世锁骨蛊虫原是前世箭簇所化,噬心之痛日日折磨。
"原来...你从未说过疼。"她哽咽着撕开他衣襟,蛊虫在刺青下凸起如活物。萧衍却轻笑拭去她眼角泪:"比起你每世赴死的痛,这算得什么?"
戌时的琅嬛阁药香氤氲。沈惊鸿将《烬棠图》残片浸入药汤,看着墨色海棠渐变成朱砂红。阿灼蹲在药炉旁煽火,把蒲扇摇出残影:"姑娘真要启用烬棠术?古籍说逆转时空要焚尽..."
"要焚尽施术者三魂七魄。"萧衍倚在湘妃榻上接口,苍白面容映着烛火:"但若加上我的三世魂魄,或可搏个圆满。"他忽然剧烈咳嗽,肩头渗出的血染红衣襟,锁骨蛊虫在皮下游走如蛇。
沈惊鸿摔碎药碗,瓷片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你以为我会用三百亡魂换一人性命?"她扯开自己衣领,露出心口与胎记相连的金色纹路:"看清楚了,我早将命脉与《烬棠图》相接——要死也是我先化作灰烬!"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萧衍强撑起身将她箍在怀里,蛊虫咬破皮肤钻出,带着血丝坠入药炉:"你既不肯独活..."他吻住她颤抖的唇,咽下腥甜血气:"那便赌一把,看天命肯不肯成全。"
子夜的地宫青铜鼎前,沈惊鸿将《烬棠图》残片投入火中。萧衍割开手腕,血流成符咒缠绕鼎身。当三世记忆化作金线没入烈焰时,鼎内灰烬突然凝成数百人影——林清砚携丙辰科冤魂长揖及地,化作海棠花瓣涌入胎记。
阿灼的惊呼声中,沈惊鸿看见走马灯流转:第一世城破时,侍卫萧衍用最后力气将她推入密道;第二世冬夜里,白猫蜷在她冰冷的尸身旁咽气;第三世火光中,萧衍握着半块玉佩微笑:"你看,我们总能重逢..."
"我不要这样的重逢!"她突然挥剑斩断金线,鼎内火焰轰然窜起。萧衍在灰烬纷飞中抱住她,三世记忆如潮水退去:"傻子,你可知这样我们..."
"我知道。"沈惊鸿将脸埋在他染血的胸膛,"但我要的,是与你共写今生,不是追悔前世。"地宫轰塌的巨响中,她咬破舌尖吻上他唇,以血为契烙下新誓:"黄泉碧落,休想再让我饮孟婆汤。"
五更天,雨歇云散。沈惊鸿在废墟中醒来,腕间胎记褪作淡粉疤痕。萧衍心口蛊虫消失处,新生出朵含苞海棠。阿灼举着焦黑《烬棠图》残片咿呀比划,那上面竟显现出新墨字迹:
「丙辰科三百八十七人,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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