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井底胭脂

井底的水泡声渐渐密集,像有无数条鱼在吞吐月光。我攥着桃木剑退后两步,剑尖挑起的符纸被晨露打湿,朱砂晕染成血泪般的痕迹。张铁牛忽然揪住我道袍后摆:"小道长,井里浮上来个东西!"

水面漂起团乌黑的东西,初看像水草,细看竟是女人的长发。发丝间缠着半截褪色红绳,绳头拴着枚铜钱——正是我昨夜用来测阴气的康熙通宝。

"捞上来。"我把墨斗线缠在手腕。

铁牛刚探身去够,那发丝突然暴长三尺,缠住他脚踝就往井里拽。我甩出铜钱剑斩断发丝,断发落地竟变成蚯蚓粗细的尸虫,扭曲着往土里钻。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我掐诀点燃三清铃,铃音震得井水泛起涟漪。晨雾中忽然传来铃铛响,八个戴斗笠的身影从祠堂转出,正是昨夜那群赶尸人。

领头的老者卸下斗笠,露出满脸蜈蚣疤:"小道友,这井通着十八年前的地宫。"他手中铜锣映着晨光,照见井壁青苔下的刻痕——竟是副女子梳妆图,眉目与林婉容有七分相似。

铁牛突然指着刻痕下的凹槽:"这纹路...跟王大婶的银镯子一样!"我这才想起昨日王寡妇腕间确有个雕花银镯,花纹正是并蒂莲缠北斗星。

老赶尸人用桃木杖敲击井沿,七长八短的声响竟暗合招魂韵律。井底忽然传来"咚咚"闷响,像是有人用头撞石板。我摸出犀角粉撒入水中,粉沫触水即燃,幽蓝火光中映出张肿胀的妇人脸——正是跳井的王寡妇!

"她嘴里含着东西。"铁牛眼尖,指着火光中那点金光。我甩出墨斗线缠住尸身腰肢,拽上来时腥臭扑鼻。王寡妇右手紧攥着半块龙凤玉佩,与老赶尸人怀中那半块恰好吻合。

"当年她偷了婉容的定情信物。"老赶尸人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里混着金箔碎屑,"林家长女本该许配给我师弟,却被活葬在青铜棺中..."

晨雾忽然染上胭脂色,井底浮起件大红嫁衣。我以剑挑开衣襟,内衬用金线绣着生辰八字——庚申年七月初七寅时三刻,正是老黄历上"宜殡葬"的凶日。

"不是跳井。"我翻过衣领,后颈位置有圈紫黑勒痕,"是绞刑。"嫁衣下摆的暗纹突然蠕动,三百个"怨"字重组出新的真相——林婉容大婚当夜被族老绞杀,伪装成自尽投井,实为封入青铜棺镇在祠堂下。

铁牛突然拽我袖子:"小道长看井水!"水面浮起层胭脂,细看竟是无数红色虫卵。老赶尸人铜锣猛震:"快退!这是尸蛾卵!"

话音未落,卵壳接连爆开,飞出赤红飞蛾。翅膀上的磷粉落在皮肤上,立刻灼出红痕。我扯出道袍罩住头脸,袖中飞出七枚枣核钉。钉身刻的镇尸纹遇蛾即燃,在空中烧出北斗阵型。

"铁牛!东南角撒香灰!"我抛去从祠堂顺来的香炉。少年扬灰成幕,蛾群触及灰烬纷纷坠落,落地化作血水渗入土中。

老赶尸人突然跪在井边,颤抖着拼合两块玉佩:"婉容当年怀着我师弟的骨肉..."龙凤纹路闭合的刹那,井底传来婴儿啼哭。我浑身汗毛倒竖——这哭声与昨夜陶瓮里的婴灵一模一样!

胭脂色的井水突然沸腾,浮出个檀木妆奁。打开后是面菱花铜镜,镜背刻着"林婉容于归之喜"。铁牛凑近细看,突然怪叫:"镜子里有张男人脸!"

我咬破指尖在镜面画了道血符,符纹渗入铜锈后,映出个穿长衫的年轻人。他胸口插着三根桃木钉,钉尾刻的北斗纹与王寡妇发髻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我师弟李长青。"老赶尸人老泪纵横,"当年他偷学赶尸术,想救出婉容..."话音未落,镜中人的眼睛突然转动,嘴角淌出黑血。我急忙翻转铜镜,背面密密麻麻刻满符咒——竟是借尸还魂的邪术!

井底突然伸出双惨白的手,指甲缝里塞满胭脂。我甩出墨斗线缠住手腕,拽上来个穿粗布衫的妇人尸体,正是王寡妇。她右手小指缺失处,赫然戴着李长青的翡翠扳指。

"阿翠原是婉容的陪嫁丫鬟。"老赶尸人用桃木杖挑起尸体衣襟,露出腰间暗袋里的婚书,"她私藏了真正的婚约,被族老断指明志..."

晨风掀起婚书残页,我瞥见"李长青"与"林婉容"的名字并列,日期却是下葬前三日。真相终于明了——王寡妇为保婚约被断指,李长青为救爱人遭镇尸,林婉容含冤化作嫁衣煞。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唢呐声,三百盏白灯笼再次亮起。我摸出最后三张五雷符,却见老赶尸人解下背上纹着《天蓬咒》的皮囊:"该了结了。"他将皮囊抛入井中,念咒声震动四野:"五雷使者,威震乾坤。敢有违者,押赴酆都!"

井水轰然炸开,青铜棺碎片裹着嫁衣冲天而起。胭脂色的雾气中,三道身影渐渐消散——林婉容的怨气、李长青的执念、王阿翠的愧疚,随晨光化作青烟。

铁牛忽然从废墟里扒出个陶罐:"小道长,这上面画的是不是赶尸图?"我接过来细看,罐身彩绘正是北帝派赶尸秘术,落款处却盖着林氏族徽。

老赶尸人佝偻着背走向村口,铜锣声惊飞满树寒鸦。摩托轰鸣声由远及近,穿JK制服的姑娘停在染血的井栏边:"快递签收。"她抛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本泛黄的《赶尸秘录》,扉页写着李长青的名字。

井底又传来水泡声,我掀开道袍盖住井口。晨光穿过布料上的破洞,在地上映出三百个晃动的光斑,每个都像血写的"囍"字。

道袍上的破洞漏进几缕晨光,我盯着地上三百个血红的"囍"字光斑,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张铁牛蹲在井沿,正用树枝拨弄王寡妇尸体腰间暗袋:"这红绳结的样式,跟俺娘过年腌腊肉用的死结一模一样。"

"别乱动!"我一巴掌拍开他爪子,"这是阴阳扣,活人打了折寿三年。"说着摸出三枚铜钱压住尸体天灵、膻中、涌泉三穴,又往她嘴里塞了片艾叶。尸身忽然剧烈抽搐,七窍冒出腥臭黑烟。

老赶尸人折返回来,手中铜锣已裂成两半:"井下还有东西。"他枯槁的手指拂过井壁梳妆图,青苔簌簌剥落,露出半行阴刻小字:"庚申年七月,林氏女婉容殁于亥时三刻。"

铁牛突然"咦"了声,指着刻痕边缘:"这梳子纹路跟王大婶的银镯对得上!"我定睛细看,女子手中木梳的齿痕,果然与王寡妇镯子上的北斗纹严丝合缝。

"阿翠偷了小姐的梳头匣。"老赶尸人从褡裢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截断齿木梳,"当年婉容的嫁妆里,有把桃木雕的镇邪梳。"他翻过梳背,北斗七星的位置嵌着七粒朱砂。

井底忽然传来"咕咚"闷响,水面泛起血色涟漪。我扯下道袍系在腰间,墨斗线缠着五帝钱垂入井中:"铁牛,唱段莲花落,越俗越好。"少年愣了愣,扯着破锣嗓子开嚎:"正月里来正月正,王寡妇半夜来敲钟——"

水面突然炸开,血珠溅到老槐树上,树皮顿时腐蚀出蜂窝状孔洞。我猛拽墨斗线,拽上个湿漉漉的檀木匣子。匣面雕着对交颈鸳鸯,眼珠却是活人指甲盖做的。

"别开!"老赶尸人铜锣碎片砸中我手腕,"这是养尸匣,见光就要诈尸!"话音未落,铁牛已经手贱掀开条缝。霎时间阴风大作,匣中飞出团黑雾,落地化作个穿肚兜的婴灵,脐带还连着半截桃木梳。

"造孽啊..."老赶尸人突然跪倒在地,"这是婉容那未足月的孩儿。"婴灵浑身青紫,牙床上竟长着两排倒刺。我甩出铜钱剑刺去,剑尖却被脐带缠住。铁牛抄起黑驴蹄要砸,那畜生突然咧嘴一笑:"爹爹..."

墨斗线应声崩断,五帝钱叮叮当当落进井里。婴灵蹦到老赶尸人肩头,冰凉的小手抚摸他脸上蜈蚣疤:"爹爹不要阿宝了?"老者浑身剧震,背上《天蓬咒》纹身竟渗出黑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我咬破舌尖喷出真阳涎,血雾触及婴灵瞬间燃起青焰。小家伙发出猫崽般的惨叫,化作滩腥臭脓水。老赶尸人突然暴起掐住我脖子:"你杀了阿宝!"

铁牛抡起井绳套住他脖颈:"老头儿疯魔了!"我们三人扭作一团时,那滩脓水突然聚成个血泡,贴着地面朝祠堂方向滚去。我甩出七枚枣核钉封住去路,钉尖插入土中竟冒出缕缕青烟。

"追!"我踹开老赶尸人,追着血泡冲进祠堂。供桌上的三清像不知何时换成了尊送子观音,莲花座下压着张泛黄庚帖。铁牛举着黑驴蹄要砸,被我一把拦住:"别动!这是阴媒契!"

观音像突然睁开双眼,瞳仁里各嵌着枚东珠。我摸出犀角粉撒向空中,幽蓝火光中显现出幅骇人景象——十八年前的婚房里,林婉容凤冠霞帔坐在床边,盖头下滴落的不是泪,而是粘稠黑血。王寡妇哆哆嗦嗦捧着碗汤药:"小姐,这是安胎的..."

"好个安胎药!"镜中景象突变,七个族老手持桃木钉,将挣扎的新娘按进青铜棺。王寡妇缩在墙角,右手小指被生生斩断,血淋淋的断指正指着供桌上的龙凤烛。

老赶尸人踉跄着跟进来,看到此景突然癫笑:"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他扯开衣襟,胸口北斗七星痣渗出黑气:"当年我替师弟收尸,你们在他心口钉了镇魂钉!"

供桌下的青砖突然拱起,钻出数十条缠着红线的尸虫。我脚踏天罡步,桃木剑挽出七星剑花:"铁牛,东南巽位撒灶灰!"少年扬手抛出香炉灰,尸虫触及灰烬立刻蜷缩成团。

"让开!"穿JK制服的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门槛,手中捧着个青花瓷坛。她掀开坛封,抓把白米撒向观音像。米粒触及东珠瞬间爆裂,震得佛像四分五裂。藏在莲座下的陶瓮滚落出来,瓮口封着的正是王寡妇的断指!

铁牛突然指着陶瓮怪叫:"指头在动!"那截枯槁的断指突然立起,蘸着瓮中黑血在地上疾书。血字扭曲如蛇,连起来竟是首镇魂歌谣:"七月半,嫁新娘,棺材板下胭脂香..."

老赶尸人突然夺过瓷坛,将里面骨灰泼向血字。骨灰触及之处,地面裂开道三尺宽的地缝。我眼疾手快甩出墨斗线缠住铁牛,自己却被气浪掀翻,后腰磕在青铜棺残片上。

"这是...长青的骨灰?"老赶尸人盯着瓷坛底部的铭文,浑身发抖。姑娘倚着门框嚼口香糖:"今早挖了李瘸子家祖坟,不用谢。"

地缝中缓缓升起副柏木棺材,棺盖上用金漆画着副诡异的送葬图:新娘坐在花轿里,轿夫却是七具白骨。铁牛凑近细看,突然被棺中伸出的红绸缠住脖子。我摸出最后三张五雷符甩出:"玉清始青,真符告盟!"

惊雷劈中棺木的刹那,三百盏白灯笼同时炸裂。碎纸纷飞中,林婉容的嫁衣再次显现,这次衣摆上的"怨"字竟拼成个完整的生辰——正是今天日期!

"吉时已到。"穿JK服的姑娘突然褪去外套,露出里面猩红的肚兜。她锁骨处的胎记蔓延成藤蔓纹路,与嫁衣上的金线遥相呼应。我这才惊觉,她眉眼竟与井壁刻痕上的林婉容有八分相似。

老赶尸人突然暴喝:"你不是活人!"他抄起半截桃木梳刺去,却被姑娘两指夹住:"师兄,二十年了还是这般莽撞。"声音陡然变成浑厚男声,惊得铁牛一屁股坐进香炉灰里。

嫁衣突然将姑娘裹成茧状,金线在她皮肤上游走刺青。当最后一针落下时,她已变成林婉容的模样,只是脚上套着双带铆钉的皮靴:"借这具纯阴之身还魂,倒比青铜棺舒服多了。"

我摸向百宝囊的手突然僵住——所有法器都在昨夜耗尽。铁牛突然举起陶罐砸过去:"吃你爷爷一记夜壶!"罐身彩绘遇邪气发光,竟在半空展开幅《北帝伏魔图》。

林婉容尖叫着后退,嫁衣被神图灼出焦痕。老赶尸人趁机咬破手指,在掌心画出道血符:"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这是他背了二十年的《天蓬咒》最后一式。

血符印在林婉容额头的瞬间,她体内传出男女混杂的惨叫。嫁衣寸寸碎裂,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JK制服。晨光穿透祠堂残瓦时,地上只剩摊腥臭血水,和半截未燃尽的龙凤烛。

"结束了?"铁牛用树枝戳了戳血水。我捡起陶罐碎片,发现内侧刻着行小字:"长青与婉容合葬于庚申年中秋。"抬头望向老赶尸人,他正将师弟的骨灰撒入井中。

穿JK服的姑娘悠悠转醒,摸着锁骨处的胎记发呆:"我这是...在哪?"突然跳起来揪住我衣领:"死道士!你把我新买的制服弄脏了!"

井底传来最后一声水泡响,三百个"囍"字光斑随着日头升高渐渐淡去。铁牛从废墟里扒拉出个铜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七枚桃木钉——正是当年钉死李长青的凶器。

"留着当柴烧吧。"我踹了脚铜匣,转头看见老赶尸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村口。他的铜锣碎片在尘土中泛着微光,像极了当年喜轿上剥落的金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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