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残妆笔录

血月隐入云层时,祠堂废墟间浮起三百盏幽绿灯笼。我蹲在殉葬坑边,就着灯笼光翻开从林三爷寿衣里搜出的羊皮册子。张铁牛提着裤腰带凑过来,后腰别着半截黑驴蹄:"小道长,这画的是王大婶年轻时候?"

泛黄纸页上,梳双丫髻的少女正在给新娘戴凤冠。新娘盖头下露出半截下巴,有颗米粒大的朱砂痣——正是昨日王寡妇跳井前,在祠堂供桌下摸到的那尊褪色木偶的特征。

"阿翠九岁进林府当梳头丫鬟。"穿JK制服的姑娘不知何时坐在断梁上,两条腿晃啊晃,帆布鞋尖沾着新挖的坟土,"她给婉容梳了十年头,直到庚申年七夕前夜......"

铁牛突然指着画中妆奁:"这匣子不是井底捞上来那个?"我摸出檀木匣比对,暗格位置果然刻着"翠"字。匣底残留的桂花头油味,与王寡妇围裙上的腌菜味混在一起,发酵出诡异的酸腐气。

姑娘抛来半块核桃酥,酥皮簌簌落着碎屑:"林三爷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垫桌脚用了二十年。"掰开酥皮,里头裹着张泛黄的宣纸残页,蝇头小楷写着:"七月初七亥时,婉容更衣时咬破手指,在阿翠掌心画符,言遇水方显。"

我突然想起王寡妇的尸首还躺在井边草席上——那是昨夜打捞时用墨斗线缠上来的。掀开草席一角,死者右手紧攥成拳。掰开僵硬的手指,掌心皮肉间果然藏着道浅褐色印记,形似倒悬的北斗。

"那晚花轿临门前半柱香,婉容把真正的婚书缝进阿翠衣襟。"姑娘跳下断梁,JK裙摆扫过青砖上的血字,"林三爷带人闯进来时,阿翠正抱着妆奁翻后窗,发髻上插着婉容给的桃木簪。"

铁牛恍然大悟:"所以王大婶带着婚书逃了?那她怎么又回村当寡妇?"

远处荒冢间飘来唢呐残音,惊起几只夜枭。老赶尸人佝偻着背从雾里走出,手中铜锣碎片叮当作响:"她改嫁的棺材铺王掌柜,是长青安排的。"老人从褡裢里掏出半截红烛,烛身刻着镇魂纹,"王家棺材铺专给枉死者敛容,最适合藏身。"

铜锣映出斑驳往事:李长青跪在师父跟前,背上《天蓬咒》才刺了一半。"师弟说他算出婉容有死劫,要逆天改命。"老赶尸人摩挲着半块玉佩,玉纹间嵌着黑褐色的血痂,"我教他七星续命灯,他却偷学了湘西的移魂术......"

姑娘忽然解开马尾,发绳上坠着枚生锈的铜钥匙:"这是从婉容棺椁里找到的。"钥匙插入檀木匣暗锁,"咔嗒"弹出一卷染血的绸缎——竟是当年被调包的婚书!缎面暗纹在月光下泛起荧光,显出密麻的符咒。

"庚申年七月初七,林氏婉容许配李家长青......"铁牛结结巴巴念着,突然瞪大眼睛,"李瘸子他爹不是叫李有福?"

铜锣"当啷"落地。老赶尸人扯开衣襟,心口北斗七星状的疤痕泛着青紫:"李有福是长青的化名。当年他假借赶尸之名,想带婉容的尸身远走高飞......"

夜风掀起婚书残角,露出背面褪色的血字:"三更梆响时,阿翠听见地窖有异动。她摸黑下去,看见婉容的嫁衣泡在血水里,心口插着三根桃木钉......"

"所以婉容不是自尽!"我猛地站起,袖中铜钱撒了一地。姑娘弯腰捡钱,后颈衣领下滑,露出个暗红色的刺青——正是茅山派嫡传弟子的"破煞印"。

铁牛突然指着她腰间的皮革挎包:"你这包里装的朱砂...是龙虎山天师府特供的?"

姑娘噗嗤笑出声,从快递箱掏出面八卦镜:"青云观第三十七代俗家弟子,道号玄机。"镜面翻转映出她清秀眉眼,"家师上月卜出此地有变,特命我来助阵。"她掀开外套,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符咒,"这些可不是贴纸,是正儿八经的'千符甲'。"

老赶尸人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片暗金箔纸:"当年师弟咽气前,让我把玉蝉......"话音未落,三百盏灯笼齐灭。血月破云而出,荒冢间浮起七具白骨骷髅,每具心口都钉着半截桃木梳齿。

"你们看这个!"玄机翻开羊皮册末页。褪色墨迹画着阵法图,七具女尸的位置竟与北斗七星完全重合。阵眼处的陶瓮碎片上,粘着片带倒刺的指甲——与王寡妇断指处的伤口严丝合缝。

"阿翠被斩指那夜,血溅在了阵眼。"我抓把香灰洒在阵图上,"林三爷用她的怨气作引,七星借寿阵才算真正成型。"

井口忽然传来水声,浮上个扎红头绳的布娃娃。铁牛用树枝挑起来,娃娃背后歪歪扭扭绣着:"阿宝四岁生辰"。老赶尸人突然老泪纵横——这正是他师弟和婉容未出世孩子的乳名!

玄机突然掏出个罗庚仪,指针在"贪狼"位疯狂颤动:"阵眼还在运作!"她快步走向王寡妇尸首,掀开草席露出泡胀的右手。那道浅褐掌纹遇了阴气,正逐渐显现出完整的"锁魂符"。

"当年婉容画的不是镇尸符,是转生印。"我蘸着井水抹过符纹,皮肉间浮出密麻的苗文,"她算准阿翠会回来,特意留了破阵的钥匙。"

老赶尸人突然扯开裤腿,露出截乌木义肢:"二十年前我闯阵救师弟,就是被这七星煞气废了腿。"义肢内侧刻着婉容的生辰,字迹与婚书如出一辙。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玄机从快递箱取出个青铜铃铛:"该让这场延续二十年的冥婚了结了。"她将铃铛系在王寡妇腕间,又给老赶尸人戴上另半块玉佩。当阴阳双铃在晨风中相碰时,三百个"囍"字光斑化作流萤,消散在初升的朝阳里。

晨雾漫过井沿时,玄机从粗布挎包中取出个靛蓝布囊。布囊表面绣着北斗纹,针脚细密如星轨。她解开系带,里头滚出七枚铜铃,每枚铃身都刻着不同的卦象。

"这是青云观历代镇守的'七星镇魂铃'。"玄机将铜铃按北斗方位摆在井口,"二十年前观中接到封血书,说此地有变。师父命大师兄前来探查,却再未归返。"她指尖抚过最末一枚铜铃,铃舌上缠着半截褪色红绳。

老赶尸人忽然剧烈咳嗽,从怀中摸出块龟甲:"你师父...是不是叫青阳子?"龟甲裂纹间卡着片道袍残角,青灰色布料与玄机袖口滚边如出一辙。

我蹲下身细看残角上的暗纹,竟是茅山派嫡传的"云篆":"青阳道长十五年前云游失踪,莫非......"

"当年我在乱葬岗捡到这块龟甲。"老赶尸人摩挲着龟甲上的焦痕,"旁边还有半柄断剑,剑穗上系着青云观的阴阳鱼结。"他望向玄机的目光忽然变得复杂,"那剑柄刻着'长青'二字。"

玄机猛然抬头,帆布鞋踢翻了一枚铜铃:"李长青是青云观弃徒?"

晨风卷起井边落叶,露出青石上经年的剑痕。老赶尸人长叹一声,解开腰间酒葫芦泼在地上,酒液在青砖缝隙间汇成个残缺的太极图。

"四十年前,李长青本是青云观最有天赋的弟子。"老赶尸人用铜锣碎片划着青砖,"因私修禁术被逐出师门,后来拜入我门下学赶尸。"他忽然扯开左袖,露出臂弯处暗红的烙印——正是赶尸一脉的"尸"字印。

铁牛凑近观察烙印,忽然倒吸冷气:"这印子...跟王大婶棺材铺的烙铁纹一样!"

"当年长青假死脱身,在邻镇开了间棺材铺。"老赶尸人从褡裢里掏出半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王记寿材","阿翠逃婚后被他收留,后来嫁给铺子伙计,成了王寡妇。"

玄机突然翻开羊皮册中页,指着幅模糊的画像:"这个在棺材旁刻符的人,是不是青阳师伯?"画像中人手持墨斗,正在棺盖内侧绘制北斗纹——正是青云观独门的镇煞手法。

井水忽然泛起涟漪,浮上个桐木匣子。我捞起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七把刻刀,刀柄皆嵌着青云观的阴阳鱼徽记。最下层压着封泛黄信笺,火漆印是北斗七星的变体。

"是大师兄的字迹!"玄机颤抖着拆开信纸。褪色墨迹写着:"庚申年腊月,追踪李长青至林家村。七星借寿阵已启,需寻得阵眼......"后半截被血污浸透,依稀可见"妆奁"二字。

我忽然想起王寡妇尸首旁的檀木匣,急忙掀开草席。晨光下,死者右手掌心那道浅褐掌纹正渗出细密水珠,遇水显现出完整的符咒——正是青云观的"破军印"。

"婉容在阿翠掌心画的不是普通符咒。"玄机蘸着井水在青砖上临摹符纹,"这是青云观秘传的'锁魂契',需以血为媒,遇水显形。"

老赶尸人突然跪坐在地,铜锣碎片割破掌心:"原来长青偷学禁术,是想解这契约......"血珠滴在太极图上,竟沿着酒痕游走成卦象。

铁牛忽然指着卦象大叫:"这画的是不是村口那棵老槐树?"卦象纹路与槐树皲裂的树皮惊人相似。玄机摸出罗庚仪疾步走向村口,仪盘指针在"破军"位疯狂颤动。

我们赶到时,槐树洞中塞着个油布包。扯开层层油布,里头是柄断成三截的桃木剑,剑柄缠着褪色红绸——正是青阳子随身佩剑。剑身刻满苗文,细看竟是移魂术的咒诀。

"大师兄查到长青用移魂术救婉容,却被反噬......"玄机将断剑拼合,缺口处露出半枚玉蝉。老赶尸人见状,颤抖着掏出另半枚玉蝉——正是李长青的遗物。

两半玉蝉相合的刹那,槐树根忽然拱起,露出个陶瓮。瓮中满是焦黑骨灰,灰中埋着卷羊皮,记载着当年真相:

李长青假死后潜入林家,发现婉容被炼成活尸。他盗取青云观秘典,试图用移魂术将婉容魂魄渡入阿翠体内,却在施术时被林三爷察觉。混战中,青阳子赶到阻止,却被七星借寿阵反噬......

晨光渐炽时,玄机将玉蝉投入井中。井底传来玉碎之声,三百盏幽绿灯笼次第熄灭。王寡妇掌心的符咒化作青烟消散,老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飘落,叶脉纹路恰似婉容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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