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老槐树梢,张铁牛就捂着肚子在树根下打滚:"俺就说那寡妇腌的酸菜不干净!昨儿夜里窜了八回稀,现在腿肚子还转筋呢!"
话音未落,树洞里突然飘出股胭脂香,混着茅坑味直冲脑门。我捏着鼻子往树洞探,桃木剑尖刚挑出半截褪色红绸,就听玄机在后头厉喝:"别动!"她腕间铜铃叮当乱响,惊得树冠上扑棱棱飞起群乌鸦,落下一地白粪。
"他奶奶的!"铁牛新换的靛蓝粗布衫瞬间开了花,前襟斑斑点点像落了场小雪。这憨货手忙脚乱拍打,腰间拴着的黑驴蹄子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憋着笑摸出罗盘,磁针在"坤"位抖得像抽风——这老槐树底下,怕是埋着比林三爷还邪乎的玩意。
玄机从帆布挎包里掏出个铜制香炉,炉身上浮雕着七个小人跳大神的模样,个个眉眼鲜活。"昨儿夜观星象,破军移位。"她往炉里撒了把掺着朱砂的香灰,青烟袅袅聚成个梳头女子的轮廓,"这树怕是吞了太多怨气,要成精了。"
铁牛提着松垮的裤腰带凑过来,腰带扣上拴着的五帝钱叮当作响:"这不王大婶年轻时候吗?瞅这大辫子,比现在水灵多了。"话音未落,青烟忽然扭曲变形,女子手中木梳"咔嗒"裂成两半,半截梳齿裹着阴风直冲铁牛面门。
"天地玄宗..."我刚掐起金光咒指诀,铁牛突然放了个震天响的屁。说也奇怪,那青烟遇着浊气,竟在半空炸成朵墨色莲花,花瓣簌簌落进树洞。玄机笑得直不起腰:"好个'五谷轮回破煞法'!张道友这手绝活当真惊天地泣鬼神!"
树洞深处忽然传来"咚咚"敲击声,像是有人用指节叩棺材板。老赶尸人挂着铜锣碎片蹒跚而来,腰间酒葫芦叮当乱响:"二十年前这树下埋过口薄皮棺材,说是镇宅用。"他往树根泼了口烈酒,酒液渗入泥土的刹那,暗红血水汩汩上涌,转眼聚成个歪歪扭扭的"冤"字。
玄机突然从包里拽出个巴掌大的布偶,细看竟是按铁牛模样扎的,连裤腿上补丁都惟妙惟肖。"借你三分阳气。"她往布偶头顶插了根三寸银针。铁牛"嗷"地蹦起三尺高,后脑勺"咚"地撞上树杈:"姑奶奶,您这是要扎小人啊?俺娘说扎小人损阴德!"
"这叫'替身问路'。"布偶刚抛进树洞,洞里就传来"嗤啦"撕布声。拽回来看时,布偶肚皮上多了道三寸长的豁口,露出里头填充的朱砂糯米。铁牛脸都绿了,捂着肚子又要往茅房窜:"完了完了,俺这肠子怕是要漏了......"
我抓了把掺着艾叶的香灰抹在桃木剑上:"铁牛,唱段十八摸壮壮胆!"少年哭丧着脸开嚎:"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荒腔走板的调子惊得树皮簌簌直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抓痕——那痕迹细看竟是女子指甲抠的,每道缝隙里都嵌着暗红血痂。
玄机忽然掏出面八卦镜对准树身,铜镜边缘的饕餮纹在晨光中泛着冷芒。镜中映出个穿猩红嫁衣的女子正在梳头,乌发间别着七根白骨簪。她每梳一下,树根就渗出股腥臭黑血,落地竟化作指甲盖大小的蜘蛛。
"这是'槐精点妆'。"老赶尸人脸色骤变,铜锣碎片在掌心割出血口,"槐树吞了七具新娘尸,要借树还魂!"血珠滴在树根,那些蜘蛛突然抱团滚成个血球,"咕噜噜"滚向铁牛脚边。
铁牛突然指着树梢尖叫:"快看!乌鸦在摆阵!"最高处的枝桠上挂着盏褪色白灯笼,灯罩上歪歪扭扭写着"李"字。七八只乌鸦正衔着枯枝绕着灯笼打转,摆出个残缺的八卦图。我甩出墨斗线缠住树枝,线绳刚绷直就断成七截——每截断口都渗出暗红血珠,落地竟凝成个"死"字。
玄机摸出七枚洪武通宝按北斗位钉在树根,铜钱方入土,地面突然拱起个土包。铁牛抡起铁锹要挖,土包里突然伸出只白骨手,中指套着个翡翠扳指——跟林三爷手上那个一模一样!指骨关节处缠着褪色红绳,绳结样式与王寡妇发髻上的如出一辙。
"放着我来!"老赶尸人突然扯开补丁摞补丁的衣襟,露出胸口暗红的"尸"字烙印。这烙印足有巴掌大,边缘焦黑如被火燎。他往烙印上倒了口烧刀子,青烟直冒中,白骨手"咔吧"折断,露出截三寸桃木钉。钉身刻满苗文,细看正是李长青的手笔——每个转折都带钩,像极了挣扎的怨魂。
树冠忽然无风自动,三百片槐叶打着旋儿飘落。玄机眼尖,抄起铁牛的腌菜坛子接住一片,只见叶背用金粉画着残缺八卦。"快闭眼!"她话音未落,叶片上的八卦突然射出刺目金光,晃得人眼前白茫茫一片。铁牛慌乱中踢翻腌菜坛,酸水溅在落叶上,那些八卦纹竟如活物般扭曲起来。
"哎呦俺的娘!"铁牛裤裆里突然掉出个油纸包,正是王寡妇生前塞给他的腌萝卜。酸水渗入泥土的刹那,树根下传来凄厉尖叫,震得钉在土里的铜钱纷纷跳出土坑。老赶尸人突然抄起酒葫芦砸向树身:"长青!你还要造多少孽!"
葫芦"咔嚓"碎裂,暗红液体汩汩流出——竟是混着朱砂的雄黄酒!树皮应声裂开蛛网状纹路,露出里头中空的树腔。七具尸骨整整齐齐码在其中,每具天灵盖都钉着桃木梳齿,齿缝里缠着新娘出嫁时的"离娘发"。
铁牛突然指着最末那具尸骨:"这...这不是村口摆摊的张半仙吗?"那尸骨腰间挂着个卦筒,筒里塞着张泛黄符纸,上头画着歪歪扭扭的乌龟——正是张半仙拿手的"王八卦"。更瘆人的是尸骨右手攥着把桃木梳,梳齿间卡着半片带血指甲盖。
玄机突然冷笑,腕间红绳应声而断,七枚铜铃落地摆成个"煞"字。"好个'七星养尸局',原来张半仙也是局中人。"铃声大作中,树腔里的尸骨竟齐齐坐起,摆出七星朝月的架势。每具尸骨喉间都卡着枚铜钱,正是当年给新娘压舌的"封口钱"。
我摸出最后三张描金镇魂符甩出:"铁牛,泼腌菜水!"少年手忙脚乱解开裤腰带,一泡热尿混着腌菜汁浇在树根。尸骨遇了秽物,顿时瘫作满地碎渣。最末那具尸骨怀中滚出个油布包,里头裹着半本《青云观志异》——书页间夹着青阳子亲绘的符箓图,朱砂未褪,笔锋如刀。
朝阳破雾时,老槐树"轰隆"倒地,盘根错节的树根处露出个青铜匣。匣面阴刻百鬼夜行图,锁眼处嵌着半枚玉蝉。玄机掏出火折子点燃嫁衣,火光中三百个"怨"字化作青烟:"尘归尘,土归土..."远处荒冢间传来声幽幽叹息,惊飞满树寒鸦。
铁牛提着裤腰带嘀咕:"早知腌萝卜这么管用,俺背一筐来..."话音未落,树根处突然拱出颗骷髅头,牙床上还沾着片腌菜叶。那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东方初升的日头,下颌骨"咔嗒"开合,仿佛在诉说什么未了的执念。
晨光穿过老槐树残枝,在张铁牛脚边投下斑驳影子。他提着裤腰带蹲在树根旁,盯着那颗沾着腌菜叶的骷髅头,鼻尖几乎要戳到骨头上:"这牙口...生前指定是个豁牙子!"
"别凑那么近!"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当心被怨气冲了魂。"话音未落,骷髅头突然"咔"地咬住铁牛裤脚,惊得他连滚带爬撞翻玄机的帆布包。铜铃、符纸、香灰洒了一地,混着腌萝卜的酸臭味在晨风中飘散。
玄机黑着脸从包里翻出个罗盘,指针正对骷髅天灵盖疯狂打转:"这头骨下头连着地脉,怕是阵眼所在。"她说着掏出把铜尺丈量树根走向,尺身上的星宿图在阳光下泛着暗金光泽。
老赶尸人蹲在土坑边,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这豁口...是当年长青的桃木钉打的!"他枯槁的手指抚过骷髅头顶的裂痕,那里嵌着半截发黑的桃木屑。我凑近细看,木屑上竟刻着微缩的北斗纹,与王寡妇银镯纹路如出一辙。
铁牛忽然指着西南方惊叫:"娘咧!棺材板在动!"只见二十步开外的荒草丛中,半截朽烂的棺材正缓缓拱起。玄机甩出墨斗线缠住棺盖,线绳刚绷直就结满冰霜。我摸出三枚五帝钱抛向空中,铜钱落地竟摆成个"囚"字。
"开棺!"玄机咬破指尖在棺盖上画了道血符。老赶尸人用铜锣碎片撬开棺钉,腐臭味扑面而来——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七把木梳,每把都缠着女子青丝,发丝间还粘着干涸的胭脂。
"这是'七煞梳妆局'。"我捻起根发丝在鼻尖轻嗅,"用未嫁女的青丝缠梳,埋于槐阴之地..."话没说完,铁牛突然打了个惊天喷嚏,唾沫星子溅在木梳上。那些发丝突然活过来似的,蛇一般缠住他手腕。
玄机抄起铜尺劈砍,尺身与发丝相击竟迸出火星:"蠢牛!快念净口咒!"铁牛哭丧着脸念叨:"天蓬天蓬,九元煞童...哎呦这文绉绉的谁记得住!"情急之下竟唱起了莲花落:"正月里来正月正,王寡妇上吊绳子松..."
说也奇了,荒腔走板的调子震得发丝寸寸断裂。老赶尸人突然大笑:"好个'以俗破雅'!这腌臜小曲比镇魂铃都好使!"
棺底突然传来"咚咚"闷响。玄机用铜尺撬开夹层,里头躺着本泛黄的账簿,封皮上赫然盖着林氏族徽。翻开内页,密密麻麻记载着庚申年七月的开支:"初七,支银二十两予张半仙作法""初八,购朱砂三斤、雄鸡血十坛"...
"好个林三爷!"我指着某页墨迹,"连给婉容陪葬的胭脂钱都克扣了二两。"铁牛凑过来瞅了眼价格,痛心疾首:"够买三百个肉包子呢!"
骷髅头突然剧烈颤动,下颌骨"咔嗒"开合着吐出口铜匣。玄机用铜尺挑开匣盖,里头是叠得齐整的嫁衣,衣襟处绣着"李长青"三个小字。最底下压着张婚书,新郎名讳处被血污浸透,依稀能辨出"林三"二字。
"好个李代桃僵!"老赶尸人突然老泪纵横,"长青师弟替婉容受过,被炼成了守墓尸..."他颤巍巍扯开衣襟,胸口"尸"字烙印下竟藏着半枚玉佩,与嫁衣上的绣纹严丝合缝。
铁牛突然指着西边土坡:"快看!王大婶在招手!"众人转头望去,晨雾中哪有半个人影。再回头时,骷髅头已滚到婚书旁,牙床死死咬住"林三"二字。玄机眼疾手快甩出铜钱,三枚"康熙通宝"呈品字形钉住头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我掐诀燃起符纸,青烟中浮现出当年景象:林三爷将婚书塞给瑟瑟发抖的阿翠,翡翠扳指抵着她咽喉;婉容的嫁衣泡在血水中,心口插着三根刻满苗文的桃木钉...
铁牛突然"嗷"地一嗓子:"这扳指...这扳指在张半仙棺材里见过!"他连滚带爬掀开棺木,从陪葬品中翻出个木盒。盒里锦缎上躺着的翡翠扳指,内侧刻着"林三赠翠",与骷髅口中的婚书笔迹相同。
玄机忽然冷笑:"原来张半仙是林三爷的帮凶。"她将铜尺插入树根裂缝,尺身星宿图突然泛光,映出地底纵横交错的暗河——河道走向竟与嫁衣上的绣纹完全吻合。
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树根如活蛇般扭动。铁牛抱着树干哀嚎:"姑奶奶们快想法子啊!俺新买的裤衩要挂破了!"玄机反手将铜尺掷向树心,尺身入木三寸,树根应声崩裂,露出底下暗河中的青铜棺椁。
棺盖移开的刹那,腐臭味中混着淡淡胭脂香。棺内躺着的竟不是尸身,而是整套凤冠霞帔,衣摆处三百个"怨"字正渗出黑血。玄机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肩头暗红刺青——正是青云观嫡传的"破军印"。
"尘归尘,土归土..."她咬破指尖在嫁衣上画符,血珠触及处黑烟升腾。铁牛趁机将腌菜坛扣在骷髅头上,酸水腐蚀的"滋滋"声中,老槐树轰然倒地,惊起满山乌鸦。
日上三竿时,我们在树根处立了无名碑。玄机将婚书焚于碑前,灰烬中竟显出婉容与长青的合婚八字。铁牛嚼着冷馒头嘀咕:"早知这么麻烦,该把王寡妇的酸菜缸搬来..."话音未落,碑后突然冒出簇嫩绿新芽,在焦土中格外扎眼。
老赶尸人抚着树苗苦笑:"二十年一轮回,这孽债算是了了。"他腰间的铜锣碎片在风中叮咚作响,恍惚间似有女子轻笑掠过耳畔,再细听时,只剩山雀啁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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