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冒出的新芽在暮色中泛着诡异青光，铁牛蹲在树根旁啃着冷馒头，忽然浑身一哆嗦："小道长，这芽儿咋越长越像手指头？"
话音未落，玄机手中的罗盘"咔"地裂开道缝。老赶尸人腰间的铜锣碎片突然叮当作响，三块碎片凌空拼出个箭头，直指西边山坳。我捏着半块发霉的糯米糕掐指一算："子丑相交，阴气东来——这是要咱们去义庄啊！"
"义庄？"铁牛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就那个闹吊死鬼的破房子？上回二狗子说半夜听见里头有人唱戏......"
夜色浓如泼墨时，我们摸到了荒废二十年的义庄。残破的匾额斜挂着，"积善堂"三字被藤蔓缠成"积怨堂"。铁牛举着火折子照向门缝，忽然怪叫一声——门板上密密麻麻贴着的不是符纸，竟是泛黄的戏票，票根处用朱砂写着"林三爷堂会"。
"好大的手笔。"玄机用铜尺挑起张戏票，票面印着"民国三年七月七"的字样，"看戏的怕都是棺材瓤子了。"她话音刚落，义庄深处突然传来声悠长的"吱呀"，像是老旧的戏台幕布被缓缓拉开。
铁牛死死揪住我道袍后摆："要不咱天亮再来？俺这新纳的千层底还没沾过尸气..."话没说完，一阵阴风卷着火折子扑向门内，火光映出堂中整整齐齐摆着七口红漆棺材，每口棺头都贴着褪色的戏妆脸谱。最末那口棺材上，旦角脸谱的嘴角正缓缓渗出血珠。
老赶尸人突然剧烈咳嗽，咳出团暗红血痰："这是...七煞还阳棺！"他颤抖着指向正中那口红棺，棺盖上用金粉画着张旦角脸谱，眉眼竟与林婉容有八分相似。血珠滴在青砖上，竟凝成个残缺的"李"字。
"铁牛，唱段《钟馗嫁妹》壮壮胆。"玄机从帆布包里掏出把铜豆子撒在门槛。铁牛哭丧着脸开嗓："小妹你且听端详..."荒腔走板惊得梁上扑簌簌落下陈年纸钱，纸灰里竟混着几缕青丝——那些发丝像活物般在地上蠕动，转眼缠住铁牛脚踝。
我摸出墨斗线要封门窗，线绳突然绷得笔直——暗处伸出只惨白的手，指尖涂着猩红蔻丹，正轻轻勾着线头打转。铁牛"嗷"地窜上供桌，撞翻个鎏金香炉，炉灰里滚出枚翡翠耳坠，样式与王寡妇戴过的一模一样。
"天地玄宗..."我刚掐诀，那手突然缩回黑暗。玄机甩出铜钱剑劈开蛛网，剑光映出墙角整整齐齐站着七个纸人，每个都穿着褪色戏服。最末那个纸人突然眨了眨描金的眼，嘴角胭脂缓缓淌下，在地面汇成个"死"字。
老赶尸人突然抄起破锣猛敲："快闭气！"锣声震得纸人齐齐转头，脖颈发出竹篾断裂的"咔咔"声。铁牛憋得满脸通红，从裤裆里摸出个臭烘烘的艾草包乱挥，竟逼得纸人后退三步。
"好个'以浊破清'！"玄机笑着抛出捆红绳，"铁牛，给它们扎腰带！"铁牛手忙脚乱地给纸人系绳结，有个纸人突然抬手抚上他脸颊，吓得他屁滚尿流："姑奶奶！这玩意儿冲俺抛媚眼！"
我趁机将符纸贴满纸人后背，符纹遇阴气泛起青光。突然正中红棺传来"咚咚"敲击声，棺盖缓缓移开半寸，露出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与林三爷那只分毫不差！指节处缠着褪色红绳，绳结样式与王寡妇发髻上的如出一辙。
玄机突然冷笑："装神弄鬼。"她扯开帆布包掏出包陈年糯米，扬手撒向棺椁。糯米触及棺木竟发出油炸般的"滋啦"声，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腐肉焦臭。铁牛突然指着棺材尖叫："手...手在结印！"
那只枯手正以诡异角度掐着法诀，分明是赶尸一脉的"引魂印"。老赶尸人突然暴喝："何方宵小！"他扯开衣襟露出"尸"字烙印，咬破舌尖喷出口血雾。血雾触及棺材的刹那，整口红棺剧烈震颤，从棺底渗出暗红血水，在青砖地上汇成个"冤"字。
"接着！"玄机抛来把缠着红线的剪刀，"剪他指甲！"我凌空接住冲向棺材，却见那只手突然缩回棺内。铁牛趁机抡起供桌上的铜烛台砸向棺盖，"咣当"一声震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本泛黄的戏折子。
"《牡丹亭·冥誓》..."玄机翻开发脆的书页，"林三爷倒是好雅兴，在义庄排阴戏。"忽然一阵阴风掠过，戏折子无风自动，停在"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那页，墨字正渗出暗红血珠。
"让开！"门外突然传来沙哑的喝声。我们转头望去，见个驼背老头拄着拐杖进来，腰间挂着串青铜铃铛。老赶尸人突然瞪大眼："周棺材匠？你不是死在......"
"死在三年前的七月半？"周棺材匠冷笑，拐杖尖戳向地面，"当年我给林三爷打这七口棺材，他就没打算让我活。"他掀开最末那口棺材，露出夹层里的暗格——整整齐齐码着七把刻刀，刀柄皆刻着北斗纹。
铁牛突然指着房梁："快看！吊着个人！"我们抬头望去，梁上悬着个纸扎的杜丽娘，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断口处缠着褪色红绸。纸人突然睁开描金的眼，口中飘出段幽怨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是婉容小姐的声儿！"周棺材匠突然老泪纵横，从怀里掏出个褪色香囊，"当年她把这香囊塞给我，让我给长青少爷捎信......"香囊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写着"速离"二字，笔锋凌厉如刀。
玄机突然甩出铜钱剑刺向纸人，剑尖却从纸衣穿过。老赶尸人摸出酒葫芦猛灌一口，喷在破锣上奋力敲响。锣声震得纸人浑身乱颤，竟从袖中抖落把生锈的钥匙，正与义庄后门的锁孔匹配。
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月光下赫然是座荒废戏台。台前七把太师椅摆成北斗状，每把椅子上都摆着个骷髅头，天灵盖钉着桃木梳齿。戏台两侧挂着褪色楹联："功名富贵镜中花，忠孝节义水上月"，横批"人生如戏"竟是用人骨拼成。
"这是林三爷的还阳阵。"周棺材匠用拐杖戳开台板暗格，"他用七具新娘尸首的血染戏服，借戏台聚阴......"暗格里整整齐齐叠着七套戏服，每套心口都绣着生辰八字，最末那套正是婉容的。
铁牛突然指着戏台中央："那...那不是王大婶的围裙吗？"褪色的碎花布铺在台心，上面摆着七双绣花鞋。玄机用铜尺挑起围裙，底下露出叠发霉的银票——每张都盖着林氏钱庄的戳，数额正好是当年买凶杀人的价码。
老赶尸人突然暴起，铜锣碎片割破掌心："原来你也是帮凶！"血珠溅在银票上，票面突然燃起幽蓝火焰。周棺材匠仰天大笑："我若不从，全家老小都要填棺！"说着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纹着青铜棺图样。
戏台突然剧烈晃动，七把太师椅上的骷髅头齐齐转向我们。玄机咬破指尖在铜钱剑上画符，剑身泛起青光直刺台板。剑锋触及的瞬间，整座戏台轰然坍塌，扬起漫天纸灰。灰烬中缓缓站起个穿戏服的身影，水袖轻扬间露出腕间铜铃——正是青云观嫡传弟子的信物。
"师兄？"玄机瞳孔骤缩。那人转过身，脸上戴着半幅破碎的脸谱："师妹，师父没教过你莫管闲事么？"
戏台废墟间烟尘未散，玄机的铜钱剑悬在半空微微发颤。戴破碎脸谱的男子水袖轻拂，腕间铜铃发出清越脆响——正是青云观嫡传弟子才有的"三清铃"。
"宋师兄？"玄机指尖掐着的符纸簌簌作响，"三年前你追查李长青失踪案，不是说去南洋......"
"去南洋找李长青？"宋师兄揭下半幅脸谱，露出烧伤狰狞的左脸，"不如说找咱们的好师父！"他袖中甩出卷泛黄密令，正是当年青阳子亲笔手书："命宋清远赴湘西，诛杀叛徒李长青。"
老赶尸人突然剧烈咳嗽，咳出块带血的碎玉："原来长青是被同门......"话音未落，宋清远突然甩出水袖缠住他脖颈，袖中暗藏的桃木钉抵住喉结："老东西，当年你助长青假死脱身，当我看不出来？"
铁牛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砸过去："去你奶奶的！"炉灰漫天飞扬，宋清远袖中突然窜出七道黄符，化作纸人将我们团团围住。这些纸人与先前不同，腰间皆系着青云观弟子的太极绶带。
"小心！是炼魂符！"玄机甩出铜豆击破纸人，被击中的纸人竟爆出腥臭血雾。周棺材匠突然掀开戏台废墟下的暗门："这边走！"暗门内传来浓重的尸蜡味，隐约可见成排的陶瓮。
宋清远冷笑掐诀，七口红棺应声立起，棺盖齐刷刷掀飞。每口棺中都坐着具戏装扮相的尸身，脸上涂着厚厚铅粉，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的铜锣——正是赶尸匠的摄魂铃！
"天地玄宗..."我刚掐诀，最末那具尸身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窝，嘴角咧到耳根："小道士，你的金光咒还欠火候。"这声音竟与林三爷分毫不差！
玄机突然扯下道袍掷向空中，内衬密密麻麻的符咒泛起金光："铁牛，唱《大劈棺》！"铁牛扯着破锣嗓子开嚎："庄周老儿戏骷髅..."荒腔走板震得尸身动作一滞，周棺材匠趁机抛出把刻刀，正中宋清远右肩。
"雕虫小技！"宋清远肩头伤口竟涌出黑水，落地化作千百只尸蚁。老赶尸人突然暴喝："快进暗门！"他咬破舌尖喷在铜锣上，震耳欲聋的锣声暂时逼退尸群。
暗门内是间狭长耳室，墙上挂满褪色戏服。周棺材匠点燃墙角油灯，灯光映出墙上血字："庚申年七月初七，林三爷命我改制七口棺材，棺底留孔..."字迹戛然而止，最后几笔拖出长长血痕。
"这是李长青的笔迹！"玄机摸着凹凸不平的刻痕，"他在棺材底部留了生门..."话音未落，暗门外传来指甲挠门声。铁牛搬来陶瓮抵门，瓮中突然传出婴儿啼哭——竟是泡在尸油里的婴胎！
宋清远阴冷的声音穿透门板："师妹可知，师父为何派我追杀李长青？"他突然大笑，"因为他发现了青云观与林家勾结养尸的秘密！"
玄机猛然转头看向周棺材匠。老头哆嗦着解开衣襟，胸口纹着北斗借寿图："当年林三爷从青云观得了本《养尸秘要》，说要给婉容小姐续命..."他掀开角落草席，露出具焦黑尸骨，腕上戴着青阳子的七星镯。
"师父？"玄机踉跄后退。尸骨怀中掉出半封血书："...清远已叛，速毁账簿..."字迹正是青阳子绝笔。
暗门轰然碎裂，宋清远手持滴血的桃木剑踏入："多亏师妹引路，才能找到这老东西的埋骨处。"他剑尖挑起七星镯，"从今往后，我才是青云观主！"
铁牛突然抓起婴胎尸油泼过去："做你的春秋大梦！"油污沾身的宋清远突然惨叫，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老赶尸人趁机敲响铜锣，震得他七窍流血："你炼的尸蛊反噬了！"
玄机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雷纹："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轰出瞬间，宋清远化作团黑雾遁走，只留下句："戏还没唱完呢..."
晨光透进义庄时，我们在青阳子尸骨下挖出本账簿，详细记载着青云观与林家的肮脏交易。铁牛嚼着冷馒头嘀咕："这比王寡妇的酸菜坛子还腌臜！"
玄机将七星镯埋入槐树新芽下，树根突然渗出清泉。老赶尸人望着汩汩泉水长叹："长青当年说的槐树通灵，原是这个意思..."泉水倒映中，依稀可见婉容与长青相携远去的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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