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死寂的小镇被这单调的声响陡然划破。
街巷间弥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雾气,昏黄的灯笼在雾气中摇曳,光晕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凌无涯的棺材铺里,唯一的烛火也被这股莫名的寒意惊扰,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凌无涯正在打磨一口棺材,手中的刨刀有节奏地在楠木上摩挲,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
他的右手却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开始发烫,先是掌心微微发热,紧接着热度迅速攀升,好似有一团火在皮肉下熊熊燃烧。
他放下刨刀,对着烛火缓缓摊开掌心,那些赤色纹路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如同活过来的蚯蚓,在皮肤下不安分地肆意游走,蜿蜒扭曲。
这怪症自他出生便如影随形,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目光,也深知这怪症带来的预兆 —— 每当附近有人将死,掌心就会烧得能烙熟鸡蛋。
以往每次发作,他都只能默默承受,在心底为那些即将逝去的生命默哀。
“凌师傅,您这棺材……” 店门口探进半张煞白的脸,正是绸缎庄王掌柜。
他的目光落在那具金丝楠木棺上,胖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袖口还沾着未散尽的胭脂香,想来是刚从烟花之地归来。
凌无涯不动声色地把右手藏到身后,青布衫下的脊背瞬间绷成一张弓。
“寿材要裹三层桐油布,接缝处用朱砂描……” 凌无涯刚开口,想要详细说明这棺材的制作讲究,话还没说完,王掌柜的身体猛地一软,毫无征兆地栽进了棺材里。
凌无涯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后颈,就在触到皮肤的刹那,他听见了细微的断裂声。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十七道若有若无的金线在王掌柜头顶碎成齑粉,那金线仿若连接着某种神秘的命运丝线,此刻却消散于无形。
烛火 “啪” 地爆了个灯花,整个铺子似乎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更深的黑暗。
等凌无涯回过神,王掌柜已经没了气息,嘴角还凝固着讨价还价时的谄笑,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而最诡异的是,尸体心口处缓缓浮出一朵赤莲,那莲花像是有生命一般,正随着凌无涯掌心的纹路明灭闪烁。
凌无涯的眉头紧紧皱起,这已经是第十三个了。
自三个月前开始,每隔几日,就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每一个死在他面前的人,心口都会出现一朵赤莲。
凌无涯咬着麻绳,费力地把尸体捆上驴车。麻绳粗糙,磨得他嘴角生疼,可他却浑然不觉。
此时,村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 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
月光清冷,把来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玄铁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犹如鬼魅一般。
凌无涯定睛一看,心中一惊,分明是幽冥境巡阳司的鬼差。
“且慢!” 领头的鬼差声音低沉,犹如从九幽地狱传来,他突然抽刀劈向棺材。
刀刃带着凛冽的寒气,在触及楠木的瞬间,棺盖像是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突然迸出七道裂痕,露出了夹层里暗藏的青铜罗盘。
凌无涯瞳孔骤缩,那罗盘是今早他从后山古墓挖出来的,当时只觉得罗盘上的纹路神秘莫测,没想到竟与自己掌心血痕一模一样。
“果然在你这。” 鬼差面具下传来冷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得逞的意味,“三日前子时,你在何处?” 鬼差的目光如刀,仿佛要将凌无涯看穿。
凌无涯的思绪瞬间回到了三日前那个恐怖的夜晚。那晚,掌心血莲突然怒放,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疼得他眼前一黑,跌进了院中古井。
等他好不容易爬上来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而井底,却多了具冰棺,棺中女子面容绝美,心口嵌着块菱花镜,镜面倒映的分明是他前世的模样 —— 身着黑袍,眼神冰冷,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剑,周围是一片血海……
“不说?” 鬼差见凌无涯沉默不语,刀锋一转,瞬间转向他咽喉,寒光闪烁,“那就跟这棺材里的东西回幽冥境受审。” 鬼差的语气不容置疑。
话音未落,村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好似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后山炸开漫天冰晶,无数冰碴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一道雪色光柱直冲霄汉,贯穿天地。
凌无涯怀中的罗盘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拿不稳,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光柱源头,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时,他看清了光柱中的景象 —— 冰棺悬空而立,棺中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清冷,透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气息,额间冰晶纹路蜿蜒如命理,仔细看去,分明与罗盘上的星轨严丝合缝。
“轮回镜魄体……” 鬼差的声音突然发抖,带着一丝恐惧,“快封住她的……” 可一切都迟了。
女子指尖轻点,周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寒气,所有鬼差瞬间凝成冰雕,保持着拔刀、向前冲的姿势,仿佛时间被冻结。
她赤足踏着月光走来,身姿轻盈,仿若仙子下凡。
凌无涯这才发现她根本没穿鞋,那双玉足离地三寸,每一步都绽开霜花,所过之处,地面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你烧了我的因果线。” 她的声音像碎冰相撞,清脆却又带着一丝寒意。
“得赔。”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凌无涯,眼神里透着复杂的情绪。
凌无涯刚要开口解释,掌心突然剧痛,好像有千万根钢针在刺。血莲破肤而出,化作火链缠上女子手腕。
在肌肤相触的刹那,凌无涯只觉眼前景象一闪,走马灯般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黄泉路上,自己亲手将匕首刺进她心口,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
孟婆亭前,她为自己挡下天雷,那道天雷将她的身体击得粉碎。
还有此刻她眸中映出的自己 —— 额间赤莲与她额间冰晶正缓缓拼成太极图。
村中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所有村民头顶都燃起血色火焰,那些连接着亲缘的因果线正如春雪消融,在火焰中逐渐消失。
村民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可那火焰像是有生命一般,紧紧跟随着他们,怎么也甩不掉。
“这是……” 女子指尖发颤,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无因之火的业报。” 凌无涯苦笑,右手纹路已经蔓延到脖颈,整只手看起来像是被鲜血浸透。
“凡被我触碰之人,三生因果尽焚。” 他想起之前每一次怪症发作后,那些死去之人的家人都会遭遇各种不幸,如今看来,都是这无因之火的业报在作祟。
冰晶在女子瞳孔中凝结成卦象,她似乎在瞬间领悟了。
她突然拽住凌无涯灼烧的手,寒气顺着血脉压下火毒,让凌无涯感到一阵久违的清凉。
“去幽冥境找三生石,在那之前……” 她扯开衣领,心口菱花镜竟嵌着半块青铜罗盘,“你我同命。”
凌无涯突然明白今早罗盘为何出现在古墓 —— 那分明是从她心口剜出来的。
看着那半块罗盘,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宿命感。
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比鬼差更恐怖的气息正在逼近。
那气息仿佛能碾碎一切,让人心生恐惧。女子挥袖卷起漫天风雪,试图阻挡那股气息。
凌无涯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她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色契文,契文闪烁着诡异的光,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当冰棺重新合拢时,凌无涯怀中的罗盘指针终于归位,镜面映出两个纠缠的名字:凌无涯,楚镜心。
而村口老槐树下,某个刚被焚尽因果的妇人正在分娩。
分娩的过程异常艰难,妇人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终于,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打破了黑暗,新生婴孩的掌心,赫然印着半朵冰晶莲。
“为什么救我?” 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和不解。
楚镜心扯断冰线,将染血的指尖按在他眉心:“三百年前你问过同样的问题。” 她眼底浮起星图,那星图神秘而深邃。“当时我说...”
破空而来的箭矢打断了她的话。玄铁箭头上刻着 “巡阳” 二字,在触及冰棺的瞬间爆出毒雾。
凌无涯翻身将楚镜心压在身下时,右手不受控制地拍向地面。
业火冲天而起的刹那,他听见万物焚烧的声音。而在火海深处,有座青铜门正在缓缓开启,门缝中伸出无数因果线,精准地缠住每个燃烧的魂魄。
那些因果线闪烁着微光,那是命运的丝线,将每个人的命运紧紧缠绕。
楚镜心突然笑了。这是凌无涯第一次见她笑,比冰晶碎裂还要冷冽。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解脱,又透着无尽的悲凉。
“你看,” 她抚上他心口的血契纹路,动作轻柔而深情,“我们到奈何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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