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
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厨房的窗缝透进一缕月光。她摸索着按下开关，吊灯的光线骤然洒落，照亮了冷清的客厅。
茶几上还摆着没收拾的外卖盒，沙发扶手上搭着父亲常穿的灰色夹克，母亲最喜欢的那条羊绒披肩皱巴巴地蜷在角落。所有物品都保持着三天前的模样，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
她换上拖鞋，鞋柜里只剩她的粉色棉拖孤零零躺着——父母的拖鞋都不见了。
记忆突然翻涌。
七岁那年除夕，父亲被姥姥用热茶泼了满身。
"我们小琴是独生女，当初要不是她坚持，怎么会嫁给你这种乡下人！"姥姥尖利的声音刺破满桌佳肴，"你看看小陈家的女婿，今年又给岳母换了新车！"
父亲攥着湿透的毛衣下摆，指节发白。母亲只顾着往林晚碗里夹虾仁，仿佛这场争执与她无关。
十六岁的林晚终于看懂，这场婚姻的裂痕早被刻在基因里。
母亲是纺织厂千金的独女，父亲是赤脚考上师范的农村青年。九十年代的国营纺织厂家属院里，这场结合曾让多少人跌破眼镜。姥姥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女婿的场景：小伙子拎着两瓶洋河大曲，裤脚还沾着长途汽车的泥点，站在贴着马赛克瓷砖的楼道里局促地笑。
婚房是姥爷分的职工宿舍，红双喜窗花下压着城乡结合部的裂痕。母亲坚持要第一个孩子随母姓，父亲盯着产房外的"林小琴家属"标牌抽了整包红梅。
"晚晚你看，这是爸爸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五岁生日那天，父亲举着会眨眼的洋娃娃等在幼儿园门口。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却径直扑向姥爷的自行车后座——那是父亲三年来第一次接她放学。
厨房的冰箱发出细微嗡鸣。林晚打开冷藏室，看见母亲惯用的玻尿酸面膜和父亲囤的罐装啤酒依旧挤在一起，过期酸奶的酸腐味扑面而来。
她突然想起初二那年家长会。
母亲穿着真丝衬衫冲进教室，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把成绩单摔在父亲脸上："林建国！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数学才考七十分！"班主任尴尬地打圆场时，父亲默默蹲下身，一张张捡起散落的试卷。
那些试卷后来被父亲用镇纸压平，收进他当宝贝的檀木匣子。林晚此刻轻轻推开父母卧室的门，月光像把银刀劈开双人床中央的楚河汉界——左侧梳妆台散落着雅诗兰黛的空瓶，右侧书桌上还摊着翻到一半的《平凡的世界》。
飘窗角落的檀木匣子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林晚的手指拂过冰凉的书脊，突然触到夹在书页间的硬物。抽出来是张泛黄的结婚照，二十岁的母亲穿着租来的婚纱，头纱被秋风吹得糊在父亲脸上。年轻的父亲正在笑，眼角皱起的三道纹路和十年后在民政局签字时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
"1995.10.8 琴琴说外滩照相馆太贵"
窗外的梧桐沙沙作响，一片枯叶粘在纱窗上。林晚听见血管里奔涌着四分之三的城市血脉与四分之一的乡土基因在互相撕咬，终于明白有些花注定开不出春天。
厨房突然传来钥匙转动声。
母亲拎着爱马仕包包站在玄关，羊绒大衣下露出病号服的蓝条纹裤脚。她显然没料到会遇见女儿，鲜红的指甲深深掐进鳄鱼皮纹路里。
"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拿复习资料。"林晚平静地举起手中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上还沾着父亲抽的黄山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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