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影逐光》第十四章·青丝缠魂
照夜阁地下室浸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亥时末的月光艰难地穿透气窗，在青砖地面投下蛛网般的碎影。江照夜垂眸专注地用狼毫蘸取朱砂液，笔尖悬在宋代《目连救母》皮影的裂缝上方，那皮影泛着陈年牛皮特有的幽光，褶皱间似藏着无数亡魂的叹息。
“段成式在《酉阳杂俎》里写过，唐时中元节演目连戏，得用溺亡者头发缠绕竹签。”沈青昙抱着厚重的古籍走近，羊皮纸书页摩擦发出沙沙轻响，“你用的是这种古法？”
“这是从洛阳金谷园出土的北宋魂线。”江照夜举起手中泛着青灰色的丝缕，煤油灯的光晕下，丝线表面流转着诡异的幽光。线头突然如活蛇般窜出，缠住沈青昙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瑟缩，“《东京梦华录》记载，中元祭孤魂时...”
话音戛然而止。丝线骤然收紧，在沈青昙腕间勒出狰狞的红痕，瞬间结成同心结的形状。地下室东北角的唐代镇墓兽石像发出刺耳的石质摩擦声，原本空洞的眼眶中，两颗石珠缓缓转动，露出猩红的纹路。镇墓兽张开布满青苔的巨口，吐出一卷残破的《乐府杂录》，纸页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污渍。
沈青昙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腕间突然浮现青黑色脉纹，如同藤蔓般疯狂蔓延。梵唱与皮影戏锣鼓的混响在耳畔炸开，忽远忽近，似有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她踉跄着后退，却撞在修复台上。
“别动！”江照夜的刻刀已经抵住她手腕跳动的血管，刀锋泛着冷光，“这是影墟界的‘缠魂丝’。五代时节度使为了让殉葬伶人永远守墓，用秘法将他们的魂魄锁在丝线里...”
地下室的温度骤降，哈气在空中凝成白雾。原本平躺在修复台上的《目连救母》皮影突然直立，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响。青线如潮水般分裂成无数细蛇，钻入沈青昙的七窍。她瞳孔剧烈收缩，倒映出一个戴傩面的女子身影——那女子身着残破戏服，脖颈处缠着同样的青丝，正哼唱着失传已久的【青阳腔】，声音凄厉而苍凉：“铁围城里枷锁重，血河池边骨作舟——”
江照夜当机立断，抓起一旁未硝化的生牛皮猛地覆在皮影上。唐代灰皮法特有的草木灰接触到沈青昙的血液，瞬间爆出靛紫色烟雾。烟雾中浮现出《荆楚岁时记》记载的中元“盂兰盆会”场景：汴河两岸，皮影戏台鳞次栉比，绵延十里。每盏河灯上都系着缠绕亡魂的青丝，在河面上摇曳，宛如无数双苍白的手在招摇。
“用《武林旧事》记载的破阵鼓点！”烟雾中的傩面女子突然甩出水袖，袖中飞出的不是绸缎，而是带着倒刺的铁链，直取江照夜咽喉，“击节而歌，断丝取魂！”
沈青昙在混沌中挣扎，记忆如破碎的镜面，突然闪过一道光亮。万历年间，她的先祖沈周曾用同样的方法，解救了被献祭给皮影戏的艺人。剧痛让她的意识愈发清醒，她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喷溅在牛皮上。以血为墨，她颤抖着画出《钟馗捉鬼图》的轮廓，喉咙里挤出《梦溪笔谈》记录的【破阵乐】，歌声嘶哑却充满力量：“八荒肃清，万里齐轨！”
整个皮影戏箱剧烈震动，三十六根竹签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自发摆成八卦阵。江照夜左手掐“三清诀”，指尖快速挑动竹签，每一次触碰都发出清脆的响声；右手的刻刀则顺着《考工记》记载的“削鐻之法”，精准地将青丝寸寸钉入桃木镇纸。木屑纷飞间，空气中弥漫着桃木的清香与血腥气。
突然，地下室东南角的青铜簋发出令人牙酸的哭声，簋身《山海经》纹饰中的西王母画像竟缓缓睁开双眼。画像中的西王母嘴角上扬，露出诡异的笑容：“生脉小儿，可知‘缠魂丝’需用孟夏蚕茧混入砒霜煮制？”
“但《天工开物》明明记载...”江照夜刚开口，就被打断。
“宋应星只知阳间法！”西王母画像吐出一卷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残页，纸张边缘已经碳化，“要破此术，需取未央宫遗址的‘镇魂土’与子时无根水调和！”
话音未落，沈青昙腕间的青丝突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如退潮般缩回皮影体内。地下室恢复平静，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微微摇晃。修复台上的《目连救母》皮影额间多出一枚朱砂符印，泛着柔和的红光。江照夜拿起皮影细看，在夹层中发现一封西夏文密信，借着灯光辨认：“九曜归位时，青丝尽化锁妖链。”
沈青昙擦去唇边血迹，捡起地上半片龟甲。龟甲上刻着细小的文字：“影戏渡魂，以血为契”，这字迹与她在青龙寺地宫发现的铭文如出一辙。她正要开口，阁楼外突然传来三轮车急刹的声响，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中山装的老者踹开地下室的门，手中捧着鎏金匣子，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江老板，有人托我送来开元七年的《兰陵王入阵曲》皮影，说要取你项上人头祭灯！”
匣子轰然打开，里面的皮影如活物般暴起，手中长槊泛着寒光，直刺沈青昙咽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青昙手腕上未完全消散的青黑色脉纹突然亮起，一场新的危机，已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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