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与光合作用
---
暴雨把世界浇成模糊的水彩画时，沈南星正蜷缩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空调出风口在她头顶嘶嘶吐着冷气，怀里的保温杯蒸腾起枸杞红枣的甜香，她把自己裹在米白色针织开衫里，像只谨慎的蜗牛。
玻璃幕墙外突然炸开惊雷，沈南星手一抖，钢笔在素描本上划出长长的弧线。她懊恼地咬住下唇，画了三个小时的速写就这么毁了。正要摸向橡皮，余光瞥见斜前方书架间闪过一抹亮色。
橙红色球衣撞进视线，带着盛夏暴雨般蓬勃的热度。男生单手抱着篮球，湿漉漉的额发垂在眼前，水珠顺着下颚线滚进领口。沈南星感觉耳尖发烫，慌忙低头，针织衫袖口的毛线球都快被她揪秃了。
"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
清朗声线惊得她差点打翻保温杯。抬头时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睫毛上还凝着细小的雨珠。沈南星感觉喉咙被棉花堵住，手指死死掐住素描本边缘。要死了要死了，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微笑点头会不会显得太冷漠？开口说话万一结巴怎么办？
"没、没有。"她听见自己细若蚊蝇的声音。
男生大咧咧坐下时带起一阵柑橘味的清风。沈南星屏住呼吸往墙边缩了缩，素描本上的速写小人突然长出尖耳朵，在纸页上跳来跳去。她啪地合上本子，指尖都在发抖。
雨声渐歇时，男生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沈南星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对方落下了深蓝色雨伞。她盯着伞柄上雕刻的小太阳图案发呆，忽然意识到这是上周在失物招领处见过三次的那把。
"同学！你拿错伞了！"
清亮嗓音从身后传来时，沈南星正抱着错拿的雨伞往教学楼跑。转身的瞬间踩到水坑，整个人向后仰去——
温热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
"小心。"许朝阳低头看见女生通红的耳尖，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香，像是梅雨季晒过的旧书。伞柄上的铃铛刻痕硌着掌心，他忽然想起上周值日时，在失物招领簿上看到的名字：沈南星。
---
**第二天清晨六点**，沈南星蹲在美术教室门口掏钥匙。晨雾未散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她踮起脚尖去够气窗，腕间的银铃铛发出细碎轻响。
"需要帮忙吗？"
沈南星吓得钥匙直接掉在地上。转身时撞进一片橙红色，和昨天同样的柑橘香扑面而来。许朝阳弯腰捡起钥匙，金属碰撞声惊醒了栖息在窗台的麻雀。
"我、我自己来。"她伸手去够钥匙，男生却突然抬高胳膊。晨光透过玻璃在他睫毛上跳跃，沈南星发现他右眼下有颗浅褐色的泪痣。
"作为谢礼，告诉我你的名字？"许朝阳晃了晃钥匙串，铃铛声和她的心跳共振。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十五分，距离早自习还有四十五分钟，足够他在值班表上找到她的班级。
沈南星夺过钥匙落荒而逃。冲进教室的瞬间，她听见胸腔里扑棱棱飞起一群白鸽。晨风掀开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戴铃铛的蜗牛和发光的小太阳。
---
生物课代表收标本时，沈南星正对着解剖图发呆。酒精灯在玻璃器皿底部投下摇晃的蓝影，蝉鸣撞在百叶窗上碎成金粉。前排突然传来骚动，她抬头看见许朝阳拎着青蛙养殖箱逆光走来，白大褂下露出一截橙红球衣。
"许同学来帮老师送实验材料。"生物老师敲了敲黑板，"沈南星，你带他去器材室取新的显微玻片。"
沈南星差点碰翻染色剂。通往实验楼的连廊爬满紫藤，暮春的风卷起她别在耳后的碎发。许朝阳突然停步，她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
"你鞋带散了。"少年单膝点地时，沈南星慌得扶住廊柱。他修长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帆布鞋带上，腕骨蹭过她凸起的踝关节。藤花影子在他们脚下织成流动的河流，沈南星盯着他发旋里跳跃的光斑，想起昨晚画的速写——蜷在少年掌心的蜗牛，壳上缠着银河。
器材室弥漫着樟脑丸的气息。许朝阳踮脚够顶层储物柜时，白大褂衣摆扫过沈南星的手背。黑暗中有玻璃器皿清脆碰撞，他突然轻笑："你手腕的铃铛，和美术教室风铃的声音好像。"
沈南星触电般捂住银铃。这是外婆临终前给她戴上的长命锁配件，此刻却在陌生少年的注视下发烫。储物柜轰然打开的瞬间，成盒的载玻片倾泻而下——
许朝阳转身将她护在怀里。
薄荷味校服蒙住视线，沈南星听见此起彼伏的碎裂声。男生剧烈的心跳震着她掌心，锁骨处传来温热的吐息。直到值班老师闻声赶来，她才惊觉自己正攥着许朝阳的第二颗纽扣。
---
周五社团活动时间，沈南星缩在天文社窗帘后补觉。昨夜为画运动会海报熬到三点，此刻她裹着备用校服外套，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柑橘香——上周帮许朝阳捡球时蹭到的，怎么都洗不掉。
"沈同学？沈同学？"
迷糊间有人轻拍她肩膀。睁眼看见学生会的纪检徽章，沈南星瞬间清醒。扎高马尾的学姐举着记录板："非社团成员不能在这里休息哦。"她慌乱起身，怀中的素描本却滑落在地。
画满许朝阳侧脸的那页随风翻开。
"原来你就是美术社那个..."学姐忽然噤声。门口传来篮球落地的声响，许朝阳倚着门框擦拭额角汗水："张学姐，我申请的临时观摩许可。"他晃了晃盖着红章的字条，目光扫过沈南星泛红的眼角。
活动室突然停电。在女生们的惊呼声中，沈南星感觉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东西。应急灯亮起时，她摊开掌心——是颗橘子味硬糖，糖纸折成的千纸鹤振翅欲飞。
当晚整理画具时，沈南星在颜料箱底发现陌生纸条。遒劲字迹力透纸背：「下周三放学后的游泳馆，能来画自由泳姿势解析图吗？」署名处画着卡通太阳，笔触还沾着池水的潮气。
---
游泳馆顶灯把池水切成碎钻，沈南星攥着速写本躲在更衣室帘后。消毒水气味刺痛鼻腔，她听见入水声如裂帛，少年破浪而出的身影在波光中舒展成白鲸。
"要看得更清楚些吗？"
许朝阳突然趴在池边仰头看她。水珠顺着腹肌沟壑滚落，沈南星倒退两步撞上储物柜。男生湿漉漉的笑声在空旷场馆回荡："沈同学是在画这个姿势吗？"他故意摆出夸张的自由泳动作，溅起的水花打湿她的帆布鞋。
晚霞透过玻璃穹顶将两人染成蜜色。沈南星画到第三张速写时，许朝阳突然凑近："你睫毛上有反光。"他带着池水凉意的指尖拂过她眼睑，少女藏在裙褶里的膝盖微微发抖。
更衣室电子钟报时响起，沈南星慌乱收拾画具。转身时被泳道线绊住，许朝阳伸手揽她入怀的瞬间，整座游泳馆的顶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有温软触感擦过耳垂。
"是停电。"许朝阳的喉结在她颈侧震动，"别怕。"他摸出手机打开照明，沈南星看见晃动的光斑里，两人交叠的影子正吻上墙壁。
---
运动会开幕前一小时，沈南星蹲在**台后侧给气球打结。医用胶带在她指腹勒出红痕，后背渗出细密的汗。观众席突然爆发欢呼，她抬头看见许朝阳在跑道上调试运动相机，红色号码布别在腰间，随他弯腰的动作掀起衣摆。
"星星！急救箱借我用用！"青梅竹马的篮球队长程野突然冲过来，膝盖上还带着新鲜擦伤。沈南星翻找碘伏时，听见他压低声音："朝阳特意换到1500米最后一组，说等你画完宣传板正好能赶上。"
广播站开始试音，许朝阳的声音混着电流传来："请参加铅球比赛的同学..."沈南星手一抖，棉签掉在程野伤口上，换来对方夸张的哀嚎。看台后方飘来女生们兴奋的私语："听说许朝阳报四项破纪录的话，就答应跟许愿墙上点赞最高的女生约会..."
---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当沈南星抱着速写本躲进**台储物间时，运动场已成汪洋。潮湿的石灰味混着铁锈在鼻腔蔓延，她摸到墙角应急灯开关，昏黄光线里浮现出二十平米的空间——堆满淘汰的颁奖台和褪色绶带。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许朝阳浑身滴水闯进来，白色运动袜踩在瓷砖上发出吱呀声响。沈南星这才发现他怀里护着相机，防水罩表面凝着珍珠似的水珠。
"过敏药带了吗？"他突然开口。沈南星愣住，右手不自觉抚上锁骨处的红疹。许朝阳从防水袋里摸出保温杯："生姜红枣茶，程野说你淋雨会起荨麻疹。"
惊雷炸响的瞬间，沈南星打翻药瓶。胶囊滚进颁奖台缝隙，她跪在地上摸索时，许朝阳突然握住她的脚踝："别动。"少年掌心温度穿透棉袜，她看见他睫毛上悬着欲坠的水珠，随呼吸轻颤。
"闭眼。"许朝阳解开发带蒙住她双眼，布料摩擦声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沈南星听见衣料窸窣，接着是金属拉链滑动的轻响——他竟脱掉卫衣裹住她发抖的身体。
体温透过棉质布料渗透脊背，沈南星数着他心跳的频率。许朝阳把捡回的胶囊放进她掌心，指尖残留着颁奖台木刺的触感："你画的我，比摄影社拍的好看。"
---
雨停后第三日，沈南星被堵在女厕隔间。门外传来啦啦队长的声音："装什么清高？许朝阳给你捡药瓶的照片都传疯了。"指甲油气味顺着门缝钻进来，她攥紧速写本边缘，蝴蝶骨抵着冰冷隔板。
"人家可是在许愿墙写满朝阳的名字呢。"另一个女生敲打隔间门，"要不要姐姐教你系泳衣绑带？"
隔间门突然被踹开。校刊主编苏雨桐举着录音笔走进来，胸前记者证晃得人眼花："需要我帮二位预约心理咨询吗？校园霸凌入刑的最新案例还没读过吧？"她甩出手机里的监控截图，两个女生顿时脸色煞白。
沈南星被拉到天台时还在发抖。苏雨桐点燃薄荷烟："许朝阳找了我三天，就为查清谁在器材室绊你。"她突然翻开校刊样稿，跨页照片上是沈南星画的游泳速写，配文灼灼生辉：《暗涌：论人体美学中的光影炼金术》。
---
期中考试最后一日，沈南星在草稿纸上画会发光的蜗牛。前桌传来试卷时夹着折成青蛙的便签，展开是许朝阳的字迹：「放学后琴房见，紧急求救！」她盯着那个哭唧唧的太阳表情包，笔尖把"紧急"二字描了五遍。
推开门却撞见许朝阳在弹《月光》。黄昏漫过三角琴流进她帆布鞋，少年转音处明显生涩："市绘画比赛的双人组队，要不要..."他突然按错和弦，"程野说你会伴奏？"
沈南星发现琴谱架上的报名表。合作项目栏赫然写着：肢体语言镜像研究（需提交双人互画作品）。她摸到琴键下方黏着的创可贴，边缘还沾着池水消毒剂的味道。
"我其实..."许朝阳耳尖泛红，"更擅长当模特。"他解开两颗衬衫纽扣，露出锁骨处的淡色疤痕。沈南星画笔掉在地毯上，惊飞了窗外偷看的灰斑鸠。
---
此刻晚自习课间，程野趴在走廊栏杆上啃冰棍："你猜星星发现琴房监控没电多久了？"许朝阳把玩着从失物招领处赎回的银铃铛，檐下风铃正唱起潮湿的副歌。
生物园方向突然亮起流萤，穿堂风裹着苏雨桐的喊声掠过他们耳际："星星！你投的比赛初选过了！"月光突然变得轻盈，许朝阳看见公告栏前的身影转过身来，眼底落满他亲手折的星辰。
---
**艺术节彩排现场飘着丙烯颜料的气息**，沈南星踮脚调整展架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篮球拍击声。许朝阳单手拎着三杯奶茶走近，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内侧新贴的创可贴——是昨天帮沈南星裁画布时划伤的。
"苏雨桐说要拿铁，程野要波霸..."他抽出插着雏菊的那杯递过来，"这杯无糖的，加了抗过敏的接骨木蜜。"沈南星咬住吸管，尝到意料之外的甜味，抬头发现许朝阳耳后沾着金箔碎片，在阳光下像坠落的星星。
---
装置艺术区突然传来惊呼。沈南星转身时，她耗时半月制作的琉璃风铃装置正被展架压得倾斜。许朝阳一个箭步冲上去托住钢架，脖颈暴起青筋："螺丝刀！左侧铰链松了！"
沈南星慌忙去够工具包，手指却被金属划破。血珠滴在许朝阳挽起的裤脚上，晕开暗色花朵。两人在摇晃的钢架下额头相抵，呼吸间全是铁锈与雏菊香。直到程野带着保安赶来，许朝阳仍死死护在她上方，后背衬衫被汗水浸透成深灰色。
"你傻啊！"医务室里程野把冰袋砸在桌上，"钢架掉下来怎么办？"许朝阳正给沈南星涂碘伏，棉签在她指尖画圈："当时只想着..."他突然收声，窗外银杏叶恰好落在他发间。
沈南星偷偷蜷起被包扎的手指，那里还残留着他掌纹的温度。医务室窗帘被风吹起，露出苏雨桐偷拍的镜头——画面上少年俯身时垂落的额发，与女生藏在背后的、悄悄勾住他衣角的指尖。
---
颁奖典礼当晚下起太阳雨。沈南星抱着金奖证书缩在礼堂后台，礼裙肩带滑落也浑然不觉。许朝阳带着满身水汽推门而入，手里攥着被雨打湿的牛皮纸袋。
"换装间有人。"他突然解开西装外套，"转身。"沈南星面对斑驳的墙面，听见衣料摩挲的沙沙声。许朝阳的体温从身后覆上来，带着雨水的西装裹住她肩膀，下摆垂到脚踝。
"抬头。"他气息拂过她耳廓。沈南星仰颈，看见许朝阳举起手机电筒对准水晶吊灯。折射的光斑在他们周身流转，像被困在钻石里的银河。
"比美术馆的星空展还好看吧？"少年喉结滚动，指节蹭到她锁骨处的金奖绶带。沈南星突然意识到，这束光路的尽头，是他假装无意圈住自己的手臂。
---
十二月的初雪落满许愿墙，沈南星哈着白气描摹窗花。美术教室暖气片嗡嗡作响，她听见身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故意让画笔滚到地上。
许朝阳弯腰时，脖颈红绳坠着的银铃铛滑出衣领。沈南星瞳孔微颤——这分明是她丢失的祖传长命锁配件。少年却已翻开速写本，指着跨页的游泳馆速写："这里...锁骨阴影应该再淡两度。"
他执笔示范时从背后虚拢住她，笔尖晕开一片雾蓝。沈南星数着他睫毛上的雪粒，突然转身："铃铛..."话音未落，教室骤然断电。黑暗中有人打翻颜料桶，她跌进温暖的怀抱。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们看见彼此脸上沾着钴蓝色颜料。许朝阳突然举起手机，合照预览框里，少女鼻尖的蓝正与他眼尾的蓝相接，拼成半个破碎的心形。
"这样，"他笑着按下快门，"我们的作品就完成闭环了。"
---
跨年夜钟声响起时，程野在操场点燃仙女棒。苏雨桐架着摄像机倒退，差点撞倒堆成山的画框。沈南星裹着许朝阳的围巾，看他在雪地上画出巨大的发光蜗牛。
"许个愿？"许朝阳把燃着的烟花棒塞进她掌心。火光中他的泪痣像融化的琥珀，沈南星鼓起勇气开口："希望..."话音被淹没在欢呼声里。
凌晨整理器材时，沈南星在摄像机储存卡里发现一段无声影像。画面中许朝阳俯身贴近她冻红的耳尖，唇形清晰可辨："我的愿望是，成为永远照耀你的太阳。"
而镜头边缘的雪地上，她没画完的那只蜗牛壳里，不知何时被人添了枚小太阳，正在星空下永恒旋转。
---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