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字掌纹暗生变

海底三丈之处,一片幽谧昏暗,沉砚蜷缩于珊瑚礁的浓重阴影里。他摊开手掌,掌纹似有生命一般,竟在悄然吞噬着那本就微弱的月光。

那些游动的光斑,在穿过他指缝的瞬间,诡谲地扭曲成篆字笔画,而当他下意识握拳时,又瞬间碎成熠熠星屑。

他紧盯着掌心,皮肤逐渐变得透明,隐约可见其下金色脉络正有条不紊地编织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透着令人费解的气息。

“哗——”

一声尖锐的响动划破寂静,青铜锁链破开水幕,惊得周围鱼群四散逃窜。沉砚心中一紧,像只敏捷的鱼般,贴着礁石迅速滑向更深处的黑暗。

刹那间,他腕间残留的“囚”字烙印陡然发烫,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果不其然,抬眼便瞧见三具刻着“诛”字的墨儡,正呈品字形,以一种森然的态势包抄而来。

这些墨儡眼眶之中,跳动的并非寻常瞳仁,而是缩微的青铜矩尺,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寒光。

沉砚的喉结艰难滚动,强咽下满口腥咸海水。

回想起两个时辰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天书纹路愈发躁动不安,此刻他右手指尖已然透明得能清晰看见骨骼,那些游动的金字在骨髓里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引发一场难以预料的危机。

墨儡的锁链陡然绷直,如蓄势待发的利箭。沉砚反应迅速,猛蹬礁石,借力跃出。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原先藏身之处轰然炸开墨色冰花,冰碴四溅。他在湍急的水流中翻身下潜,慌乱间,发现海底细沙间散落着些许发光的竹简残片。

凑近一瞧,竟正是墨玄机那卷被毁掉的《墨经》。

当他的指尖轻轻触及残片的刹那,掌心陡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

沉砚惊恐地察觉,那些竹简上的空白之处竟渗出墨汁,如一条条黑色的小蛇,顺着他的血管逆流而上,最终在心脏位置凝集成一个漆黑的“墨”字。

一股剧痛瞬间袭来,好似心脏被狠狠攥紧,他弓起身子,痛苦地吐出的气泡里,竟裹着密密麻麻的“禁”字,仿佛在抗拒着这股未知的力量。

追击声越来越近,危险如影随形。

沉砚心一横,发狠咬破舌尖,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强烈的刺激让天书纹路骤然亮起,如黑暗中的明灯。

借着这幽光,他看清了最近那具墨儡的脊柱,第三块椎骨上刻着蝇头小楷:“景和七年,墨池别院焚。”

刹那间,五岁那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翻涌。沉砚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鬼使神差地伸手扣住那节椎骨。

眨眼间,金色纹路如疯狂生长的蛛网般迅速蔓延,仅仅片刻,竟将整具墨儡拆解成最原始的笔画。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篆字像是有了自主意识,突然调转方向,如暴雨般射向另外两具追兵,一时间,海水被搅成墨色漩涡,混沌不堪。

在这混乱的墨色漩涡中,沉砚拼命挣扎,慌乱间抓住一块残破的玉俑头颅。定睛一看,发现其额间的“替”字正在缓缓融化。

可就在玉质触手可及之时,他后颈猛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扭头望去,只见一条极细的青铜傀儡线穿透水幕,正悄无声息地试图刺入天书纹路的核心,意图给他致命一击。

“找到你了。”

一个沙哑且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这封闭的水下空间回荡。

沉砚猛然回头,只见墨玄机的虚影正悬浮在头顶上方,如幽灵般森然。

这位大长老的左眼已然变成青铜机关,瞳孔里三百六十个古篆字飞速旋转,每个字都在释放着不同颜色的毒雾,这些毒雾相互交织,形成一片致命的毒云。

沉砚顿感胸腔猛然塌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挤压。那些毒雾迅速凝成“诛”“戮”“灭”三字,恶狠狠地印入他的肌肤。

所过之处,血肉如遇高温的蜡油般迅速消融,剧痛让他几乎昏厥。生死关头,他本能地伸手抓向腰间,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硬物——是润溟石化前塞给他的珊瑚匕首。

当刀刃狠狠划过掌心,一股鲜血涌出,无字纹路像是被激怒的猛兽,突然暴动起来。奇异的是,沉砚的血并未散入海水,而是迅速凝成一柄血色刻刀。

他心中一动,福至心灵,凌空挥舞刻刀书写。神奇的是,破碎的“替”字残片竟在他的操控下重组为“伪”字。刹那间,墨玄机的虚影剧烈扭曲失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

“笔冢代行者……”墨玄机的机关眼中爆出耀眼火花,虚影开始逐渐溃散,“你果然继承了那女人的——”

余音还未消散,便被突然涌动的暗流无情截断。沉砚趁机如泥鳅般钻入海底裂缝。

裂缝之中,堆满了被珊瑚层层覆盖的石碑。他的鲜血不慎滴落碑面,刹那间,那些钙化的文字像是被唤醒的沉睡巨兽,纷纷苏醒。

斑驳的“非攻”“节用”等墨家箴言化作一条条锁链,张牙舞爪地向他缠来。

掌心的无字纹路突然张开一个深邃的旋涡,仿佛一个无尽的黑洞。沉砚惊恐地察觉,这些锁链正被纹路疯狂吞噬。

每吸收一个字,他皮肤下就多出一截玉质骨骼,如同被重塑一般。当最后一根锁链消失殆尽时,他清晰地听见体内响起一阵金石碰撞之声,仿佛是古老的钟鸣。

天书纹路已蔓延至心脏,将“墨”字真言牢牢锁在心室,仿佛在守护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黑暗深处,传来一阵空灵的振翅声,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沉砚循声望去,只见成群的发光水母正托着润溟的石像缓缓上升。

那些半透明的触须间,缠绕着竹简残片,每有一片残片拼合,石像的裂纹就愈合一分,仿佛在进行一场神秘的修复仪式。

“别碰《兼爱》残章!”

沉砚焦急地呼喊,可声音瞬间被海水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手穿透水母群时,掌心纹路突然失控暴走,将整片荧光吞噬殆尽。

润溟的石像骤然开裂,藏在胸口的青莲印记飘然而出,化作无数光粒,如流星般汇入他的眉心。

刹那间,剧痛如汹涌的潮水般撕裂他的识海。

沉砚在破碎的记忆里,清晰地看见润溟的过往——三百年前的白鹿洞书院,盲眼夫子握着戒尺,专注地修改鲛人歌谱;海底祭坛上,初代文圣用骨笔在她脊背郑重书写“润”字真言;五年前的月圆之夜,墨池别院大火熊熊,母亲将鲛人图腾深深烙在他后背……

“原来是你。”沉砚按住抽痛的太阳穴,那些汹涌而来的记忆正在疯狂重组他的认知,“润溟守护的不是弑文碑,而是……”

“而是笔冢的钥匙。”一个阴冷的声音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沉砚浑身一僵,如坠冰窖。只见十二盏青铜灯瞬间照亮海底,光芒刺眼。

墨玄机的真身踏着玉俑组成的阶梯,缓缓而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沉砚的心上。

他手中托着一尊青铜鼎,鼎身刻满正在融化的“孝”字,每个字都在滴落漆黑的脓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当年没能把你母亲炼成墨儡,今日补上也不迟。”墨玄机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鼎中伸出无数刻字的手臂,如恶鬼的利爪,“就让这些孝子贤孙,教教你什么是墨家正道。”

沉砚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

那些手臂的主人,赫然都是他曾见过的叔伯长辈——他们被青铜锁链穿透琵琶骨,眼眶里塞着写满经文的玉珠,口中不断呕出带着“忠”字的血块,模样凄惨至极。

掌心的无字纹路突然沸腾起来,仿佛即将爆发一场风暴。沉砚感觉有一支无形的笔在体内疯狂书写,每一笔都抽走他三分魂魄,让他痛苦不堪。

当第一个“弑”字在舌尖艰难成型时,整片海域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游鱼定格在水中,水流凝固,连墨玄机青铜眼里的篆字都停止转动,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天宪……”墨玄机的玉冠出现丝丝裂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竟能触碰到言境第七重!”

沉砚七窍开始渗血,模样可怖。他每踏出一步,脚下就浮现破碎的金文,那些文字残片如锋利的刀刃,割裂时空,将玉俑阶梯切成碎末。

当他染血的指尖触及青铜鼎时,鼎身上的“孝”字像是受惊的野兽,尖叫着逃窜,在海底燃起青紫色的诡异火焰。

墨玄机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他撕开左臂衣袖,露出内侧密密麻麻蠕动的“替”字,每个字都仿佛有生命一般。

“你以为能对抗三百年布局?”他疯狂地嘶吼着,“从你出生那刻起,就是点晴会最完美的……”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语,爆炸的青铜鼎掀起一股强大的气浪,将沉砚狠狠击飞出去。他后背重重撞上弑文碑的基座,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听见碑体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声响,那些被镇压的残缺文字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可奇怪的是,这些文字在触及无字掌纹时,竟温顺得如同羔羊,不再具有任何攻击性。

墨玄机的身影正在逐渐虚化,仿佛即将消散于世间。他最后看了眼沉砚掌心开始旋转的神秘漩涡,机关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光芒:“原来天道漏洞比我们算到的更大……”

海水突然变得粘稠,如浓稠的墨汁,让沉砚难以游动。

他挣扎着浮上海面,抬头望去,竟发现夜空中的明月缺了一角——那缺失的部分正化作光尘,被他的掌纹疯狂吞噬。

随着月光的消逝,他皮肤下的玉质骨骼愈发清晰,仔细看去,隐约可见上面刻着《逍遥游》的片段,透着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气息。

礁石丛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海面的寂静。沉砚勉强抬头,看见一个浑身缠满避讳布的怪人正蹲在岸边。

那人伸出裹着绷带的手,指尖悬着一枚刻有“点晴”二字的青铜钱,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

“想要活命,”怪人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青铜器,沙哑而刺耳,“就跟上来。”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沉砚掌心的漩涡终于停止旋转,一切归于平静。

在他方才躺过的沙滩上,三百六十五个微型玉俑正从沙粒中缓缓浮出,每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可额间的“替”字却鲜红欲滴,如同刚刚染上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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