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个年头。
皇帝再次给允歌换了宫殿，这次让她搬去一位娘娘宫里住，听说这位淑妃娘娘最近很是得宠，皇帝许是想把允歌过继给这位娘娘当养女罢。
东西都被下人们先搬去了，允歌手里空空，又拿出铲子把那几株茉莉挖出来，装进乘土的陶器里，这次能住多久呢？
允歌望着这祥云殿，这宫里的房子太多了，拆名换名还修修补补，变化大的连自己和母妃曾经住的是哪间都不曾记得了。
祥云殿院子里种了不少花，允歌把茉莉栽到宫殿后边那个角落，她那几株茉莉在这花花绿绿的院子里，差点被淹没了。
见到裴允歌，淑妃娘娘先是把她召过去，又派遣掉宫里的佣人。
“小歌儿，我和吟秋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你可唤我一声干娘。”
“干娘。”允歌脸上挂着笑甜甜的喊了一声。
在这深宫待久了，裴允歌也变得圆滑起来，吟秋大概是她母妃的名字吧，她也记不清了。
“我家就住临安城南边，我和吟秋挨得近，就隔了一条街。”
允歌想了一下这便是母妃曾经说的那个友人吧，她盯着淑妃娘娘的脸端详了一番，眉目间满满的温柔气息。
“小歌儿今年是不是十七了，明年干娘给你寻个好归处。”
淑妃娘娘握住裴允歌的手，从她手上传来的温暖让允歌感到了丝丝亲情。
一声皇上驾到在院子里响起来，淑妃娘娘牵起允歌的手去前院行礼，起身时允歌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如今她的举止行为已经得体大方。
裴允歌和淑妃娘娘跟在皇帝身后，一步步朝着殿内迈着步子。
淑妃娘娘本打算招呼冬卉去泡壶茶来，谁曾想皇帝主动开口说想喝允歌泡的花茶。
吩咐冬卉去厨房烧水后，她自己去了后院摘茉莉，挑了几朵开的最艳的摘下来用手帕包住。
允歌端着茶壶，冬卉把洗干净的茶杯也拿了上来。茶水和杯壁碰撞，花香混杂在茶水里，轻轻抿一口，唇齿间皆是花香。
“这茉莉不比上次香醇了。”皇帝开口道。
“父皇，这是今年最后一批茉莉了。”允歌轻声开口。“茉莉一年开三次，这九月是最后一次。”
皇帝举起茶杯，杯底落下时，茶水又少了一些。
“天水战乱，我打算安排周家去。”
允歌闻言不语。
淑妃娘娘见状开口道：“陛下安排就好，我们这些深闺女子哪懂这些。”
小德子一副急匆匆的神情跑进来，凑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皇帝站起身。
“前段日子安淮救灾，难民已经安顿好，城市也修缮完毕，之珩要回来了。”
淑妃娘娘眼眶微红：“谢陛下。”
裴之珩，皇帝的第七子，年14，比允歌小三岁，据这宫里下人说这七皇子性情温文尔雅，对下人也宽容。
周祝景不在的日子，允歌也闲的无聊。
她坐在池子边，拾起身旁的石子，朝水里丢了一块，在平静的水面掀起阵阵波纹，池子里的小鱼儿吓得四处逃窜。
她想起之前和周祝景在河边用石子打水漂，她的石子总是刚接触到水面就扑通一声沉下去。
允歌在地面捡了几块石子抓在手心，打算再试一下。
“额娘养这锦鲤可是费了很大功夫，要是死一条就要难过上好几天。”
允歌闻声回头，少年长眉若柳，长发高高束起，身着黑色云纹长衫，笔直的站在她身后。
允歌起身，少年伸手扶她。
“你便是之珩？”
“五姐姐。”
裴之珩双手作揖，朝允歌行了个礼。
两人一起结伴回了正屋，裴之珩见了淑妃娘娘便要叩头行礼。
淑妃娘娘赶忙上前扶起他，怪嗔道：“什么时候我们母子之间也要用这些虚礼了。”
淑妃娘娘拉两人一同坐下，跟裴之珩介绍允歌：“这是允歌，你五姐姐，以后就同我们一起住。”
又同允歌介绍之珩。
“小歌儿，这是之珩，你们兄弟姐妹里排第七，你就唤他阿珩就行。”
裴允歌望着眼前的母子二人，想着如果弟弟和母妃都尚在，会不会也是如今这幅场景。
裴之珩见允歌表情有些苦涩，开口道:“阿姐，听闻最近青祁路那边有夜会，我得了父皇的准许出宫，但是我这刚回来路不熟，阿姐能否带我去赶个热闹？”
淑妃娘娘赶忙接话。
“小歌儿，就和之珩一同去瞧瞧嘛，集会好几个月才办一次呢，听说晚上还能放河灯。”
允歌拗不过他们便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祥云殿上上下下连着好几天都在置办允歌的物品，把房间装扮的满是温馨的感觉，还扯了布做了新衣服把衣橱塞的满满当当，怕宫里佣人偷懒淑妃娘娘一大早就把裴之珩喊起来盯梢。
冬卉敲响允歌的房门。
“殿下，奴才进来了。”
得到裴允歌的回应，冬卉才敢推门进去，发现允歌已经坐在梳妆镜前等待了。
“殿下，可以等奴才帮你更衣的。”
“好，下次。这次着急了些，第一次和之珩出宫，怕他等着急了。”
冬卉遵允歌的要求给她梳了简单的发髻，将一部分头发盘在头顶，插了两个若草色的钗子在两边，后边扎了用珍珠串起来的簪子，簪子上的珍珠串很长，恰好和另一部分散下来头发融合，珍珠随着脑袋的转动若隐若现，好似黑夜中忽闪着的星。
临走上马车前，淑妃娘娘叮嘱裴之珩要照顾好允歌，允歌看向她悄悄撇嘴，心想明明自己才是姐姐。最后允歌披上了淑妃娘娘派佣人快步拿来的斗篷才被放行。
裴之珩怕允歌路上无聊，主动讲起来在安淮救灾的那几年，他说安淮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只是雨水长年太多。
他孜孜不倦的讲了很久，最后说想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直到驾车的小厮在帘子外边轻喊已经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觉得自己说太多了。
“之珩，如果是你的话，百姓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允歌说罢先跳下车，朝裴之珩伸手，示意他快下来。
青祁路这次的集会办的很大，月亮才刚挂到天上人已经多的看不到尽头了。
“阿姐，我们走近些，人多不要散了。”
拥挤的人群里夹杂着百姓的欢笑和路上小贩的叫卖声，整条街上皆是人烟火的气息，允歌很喜欢这种环境，比起步步受限的深宫，生活在这种小街，当个小贩的儿女，倒也活的自由。
卖花的孩童拉住允歌的衣角，怯生生的抬眼看向裴之珩:“哥哥给姐姐买支花吧，很好闻的。”
允歌正要摆手拒绝，看到孩子打着补丁的衣袖下滑，漏出半截小臂，那小臂上泛着青紫色的伤口和泛白的疤痕，旧伤被新伤覆盖，看上去很是怜人。允歌看孩子可怜打算和裴之珩商量把孩子带去看看大夫。
顷刻，允歌又听见了孩童的叫喊声，她朝着声音瞧过去，又环顾了一下周围，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挎着小花篮在拉结伴男女的衣袖，向他们推荐自己篮子里的鲜花。
允歌一时有些发愣，脑子里突然蹦出略卖这个词。还住在望春阁的时候听周祝景说起过民间有一个称作略卖的帮派，专门行事奴役贩卖儿童的行当，指使孩子们去偷盗抢劫。
正想着，裴之珩伸手抓住了一个孩子的胳膊，让孩子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孩子试图挣扎，无果，最后不情愿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回裴之珩手里，是允歌的钱袋。
“之珩，把孩子带回去吧。”
裴之珩点头，扬起胳膊朝身后比了个手势。
“小孩，你就在这里不要走动，待会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我就把我的钱袋都给你好不好？”
说着，裴之珩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两枚铜板放在孩子手里，像是要和孩子定下什么誓约。
孩子似乎是相信了，在被放开胳膊的时候，站在原地没有跑掉。允歌和裴之珩继续朝人群深处迈步，再回头看的时候，卖花的小孩和那个抢她钱袋的孩子站在了一起，接着一个黑影朝两个孩子覆了过去，黑影消失的时候，连孩子们也一同不见了。
允歌没再多问，在河边的小摊子上挑了两只河灯，随手写下几个字，找了处空隙把河灯点燃轻手放入水里，河灯在水中摇曳，映照两岸的灯火阑珊。允歌看着自己的河灯顺着水流飘了很远，接着那只河灯与别人的相撞，燃烧，沉了下去。
她抬眼望向河对岸，和那位熟知的男人对上了视线，是周祝景。身旁站着的是他的夫人林泊月，林泊月的腹部微微隆起，看上去是有了身孕。
林泊月似乎也看到了允歌，弯腰和周祝景说了些什么，周祝景闻言摇头起身，牵着妻子的手没入人群不见了。
“阿姐，再放一只吧。”
裴之珩把自己那只河灯递到允歌手上，允歌推脱不下，那只河灯还是落到了允歌手里，河灯上有字，转了一下看到裴之珩用墨水在河灯上写着平安顺遂。
允歌点燃烛芯让河灯入水，这只河灯游的很快，像是有人操控一般，每当要撞上他人的河灯时，总能轻松绕过。允歌目送河灯飘了很远，直到完全看不到才收回视线。
裴之珩朝允歌伸出手：“我们回去吧，阿姐。”
回程的马车上，允歌主动开口。
“阿珩，你知道周将军的府邸现在还落在临安城南吗？”
裴之珩思索了一下说：“之前在临安城北边，离吟秋伯母娘家有些远。但是周小将军成婚前升了职位，搬去了城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阿姐和周小将军是旧识吗？”
允歌摇头:“不太熟悉。”
之前在临安城北？那周祝景当初说的家在城南是什么意思？允歌不解，她没想过周祝景会欺骗她。
马车进了宫门，朝着祥云殿驶去。
“阿姐，这宫里人说的话，还是不要全信的好。”
两人的视线交汇到一起，裴之珩带着笑意继续说道。
“即使是我和额娘，哪天也会为了保全自己，让别人下这浑水。”
马车在祥云殿前停了下来，裴之珩先下了车子伸手去扶允歌，待允歌下了马车后和祥云殿的人告别，从胸口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说是让允歌转交给淑妃娘娘。
“给额娘带的礼物，帮我转交一下吧阿姐。”
允歌从裴之珩手中接过盒子，看着马车载着裴之珩消失在拐角，行驶的声音渐渐变小才把脚迈入殿门。
今日时辰很晚了，淑妃娘娘住的主殿已经熄了烛火，在回侧屋的小路上遇到了等很久的冬卉。
“殿下。”冬卉朝着允歌行礼，解释道:“娘娘怕殿下自己一声不吭的收拾到很晚，让奴才在这里侯着。”
冬卉跟在允歌后边进了屋，帮允歌摘掉发钗，头发也顺势散了下来，打点好屋内的杂物后，冬卉吹灭了蜡烛，又门把轻轻带上。
次日醒来的时候，允歌脸上带着泪痕，搬到祥云殿这么久，第一次晚上做梦，梦到的人还是周祝景。她梦到和周祝景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还梦到他从见面的第一天，就在骗她了。
允歌整理好衣装，把裴之珩昨天托付的盒子带上，去了主殿。淑妃娘娘把盒子打开，里边躺着几块精美的糕点。
“小歌儿，快坐下一起吃。”
淑妃娘娘说着往嘴里填了一块，又开口道：“这家的雲升糕特别好吃，我和吟秋入宫前经常让家里的佣人跑腿，要排很久的队呢!”
允歌今日穿着宽袖襦裙，怕油渍沾染衣袖，用一只手挽起袖子，另一只手将糕点拿出。糕点味道有些特别，似乎是把各种果香混合，一同加了进去。
搬到祥云殿的这些日子，允歌的脸越发的红润，身体也变得健硕，看上去比刚来时健康了许多。殿里的人待她也是极好的，那段孤寂又凄凉的日子已成过往。
人在舒适的环境总会变得心安又随意，大概这就是她所梦寐以求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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