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歌近日总是醒的很早,差不多到了卯时就不困了。
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允歌开了窗,窗外很安静,虫鸣和秋天一起消失了,冬要来了。偶尔路过几个结伴的巡夜宫女,她们打着哈欠,说着再有半个时辰就可以去休息了。
房门突然被敲响,允歌警觉起来死死盯着房门,映在门上的黑影消失,从门缝里飘进来一纸书信,允歌展开宣纸。
避开宫人,到忘春阁侧门,有人接应。
允歌认不出这字迹,但碰面地点是忘春阁,那必定是身边亲近之人。
她披上素色的裘氅,沿着靠近宫墙的那条小路一路走到了忘春阁,这条路上很少有人经过,从她搬到忘春阁那天开始,便没多少人来这里了。
忘春阁侧门停了一辆马车,车夫一身黑衣,面部被厚厚的黑布遮掩。允歌上了车,车内陈设倒是和其他马车无异;允歌在右侧落座,用胳膊抵在桌子上撑住脑袋,桌面陷下去一个小坑,弹出一个暗格,伸手进去掏出来一枚玉佩。
没来得及细看,马车停了。允歌将玉佩收进袖袋里,掀起窗帘一角往外边偷瞧,一间小屋屹立在树木之间,杂草众生,看上去像是荒废了很久。这里不是皇宫,宫里不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出宫…
允歌推开小屋的门,屋内布置得很简单,桌椅、床铺。环顾了一下小屋,发现床铺下有块地砖和其他有些许不同。允歌伸手去抬床铺,床板很轻,床上的褥子也只是薄薄一层,把床挪开,那块地板上有一个把手可以将其掀起,地板下有楼梯向下延伸。
道路由暗变亮,空间也变得宽敞起来,看样子这里才是真正的聚集地,地面上的小屋仅仅是一个障眼法。
“阿姐贸然前来,就不怕是什么陷阱吗?”
角落里亮起烛火,裴之珩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身后站立着的两名黑衣客也跟着显现出来。
“所以,阿珩是要害我?”
“怎么会,我可是站在阿姐这边的。”
允歌没有接话,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那两个孩子呢?”
裴之珩抬手指了右边的门:“这会应该还在睡,我们坐下说吧阿姐。”
黑衣客为允歌拉开了椅子,允歌在桌子对侧入座。
“阿姐是怎么知道我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事情找你出来?”
“胡乱猜的,况且我在宫内认识的人不多,随便想一下便知道是你了。还要避开旁人,那估摸着是什么大事,只可你我二人知晓。所以查出来些什么了?”
“是,阿姐可否听过,略卖这个帮派。”
“略有耳闻。”
裴之珩继续道:“他们恐怕与宫里人有染。”
“宫里人?皇后?”允歌思索片刻后开口。
裴之珩眸色一变:“是。”
允歌手指轻叩桌面:“这不好办了。”
皇后母族势力把控了半个朝廷,在民间又触及商业、农业,每个月还会施粥,深受百姓爱戴,提出的预案也是无人敢有异议,谁不要命了才会和他们争一争。
屋内静了半晌,允歌又重新开口说道:“你那边可有身手比较好的孩子,让他们佯装那些走失的孩童,混进那帮派里。把皇后母族这把柄一一抓住,然后推翻他们。”
“阿姐好计谋。”裴之珩闻言鼓起掌来。“父皇应该也想灭一灭他们的气焰了,我今夜就开始行动。”
“也好,时辰不早了,那我先回宫。”
回宫的马车和来时那辆不同,允歌估摸着是裴之珩怕被人知晓了所处时长特地备了不同的人和车。她偷偷掀开窗户的竹帘,当马车进宫门的时候,她看到车夫朝把守的侍卫展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玉佩!允歌猛然想到,然后从怀里摸出,那块羊脂白玉上刻了一个字,霁。是裴之珩的字号,初霁。
回到闺房,允歌将脱下的裘氅叠好放进柜子里,假装刚起床。刚打理好这些,冬卉就急匆匆的赶来了,说皇帝召允歌去前殿。
允歌在梳妆台前坐下,时间赶得急冬卉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给允歌整理了一下衣装,从柜子里将裘氅拿出时还存有余温,冬卉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但什么也没说,一个下人怎么敢揣摩主人的心思呢。
允歌赶到前殿时,皇帝坐在桌案前总管太监杨公公伴在身侧,见允歌来了连忙招呼她过去,走近瞧见桌案上铺着一张东霖国的地图,上边被墨水画了好些圈。
“长瑜啊,来看看喜欢哪个。”皇帝用手指敲敲桌案上的地图朝允歌说道。
允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父皇这是何意?”
“前些日子东霖国归降,如今已是我方的领土,你也到年纪了,该赐封地了。”
“这里如何?”没等允歌开口,皇帝圈起一处。“东霖国最繁华的地方,那些铺子也都给你。”
皇帝圈起那个位置离天水近,而周家被安排平定天水战乱。允歌已心知肚明,封地这事皇帝早已安排好了,叫她来也只是走个形式。
直接应下罢了,允歌心想。
“自然是好的。儿臣,谢过父皇。”
“好好,那就这里了,正好几日后天水那边安排了周家去,一同去吧,去你的封地看看,人多也安全些。”
“是,儿臣知道了。”
允歌正打算向皇帝行礼回程,听到正殿外喊起“皇后娘娘驾到”。允歌不禁感到疑惑,刚刚她来时并未听到有人在屋外候着传话。杨公公弯腰在皇帝耳边说了些什么,看口型大概是什么皇后娘娘来了。
杨公公直起腰来,朝屋外喊道:“进来吧。”
话音落了,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头上的饰品微晃发出细细的声响,路过允歌的时候,朝她撇了一眼,允歌从那双眼睛里感到了浓烈的恶意。
“这位是?”皇后站在皇帝身边,侧脸盯着允歌缓慢开口。
“宁定公主,皇后应该没怎么见过,她认生不爱出门。”皇帝说着朝允歌摆手,示意允歌先回去。“朕和皇后有事要商议,长瑜先回去吧。”
“也不是什么要事,宁定公主留下吧。以后可要来本宫这多走动走动,这么多年本宫不知道你,更没去瞧过,这要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本宫多么苛刻呢。”说罢,皇后自嘲似的笑了笑。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允歌心底冒出一阵厌恶,明明自己之前和皇后并未有什么交集。
“是,皇后娘娘,儿臣知道了。”
“啧。”皇后咂了下嘴。“瞧这孩子,这么见外,以后和太子一样叫母后就行了。”
“母后...”
皇后并未理会允歌,自顾自的和皇帝说起话来,允歌在屋子里站着显得有些多余,刚刚皇后让她留下,此刻又脱不开身。她就这么站着,屋内的宫女太监也都下去了只剩他们三人,大约半刻钟时间,皇帝起身。
“朕乏了,皇后留下来用午膳吧。”说完又看向允歌。“长瑜就回去用膳吧,朕不留你了。”
允歌知意,行礼快步离开了。
见允歌离开,皇后又怪嗔道:“赶孩子走做什么,好不容易见一面,还不留人用膳。”
“长瑜不爱说话,留她吃饭难免不自在,倒是你我二人许久没单独坐下来好好吃过饭了。”皇帝试图移开话题。
饭菜上桌,皇帝给皇后夹菜。
“吃菜吃菜,朕吩咐御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菜。”
皇后夹起菜尝了一口,说到:“咸了。”
皇帝表情诧异,心想御膳房的厨师任职二十年怎么会出现这种失误。
他夹起菜尝了一口,表情不变,对身旁的佣人说:“这道菜撤下去吧,让御膳房做一道新的来。”
婢女连忙把碟子端下去,皇后的视线落在那名婢女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
“皇上身边,何时换了新人啊,果真年轻漂亮。”
那婢女闻言连忙跪了下去,菜汤洒在身上,落下大片油污。
“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婢女身子微微抖动,不敢抬头。
“抬头呀,本宫只是看看。”
皇后托起婢女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真是生的好看,妆容也好看,还有这耳坠、这领花。”
说罢,皇后收回了手,她拿起帕子在手上擦拭着,示意婢女可以下去了。
允歌回祥云殿的路上遇见了好些人,靠近皇帝寝宫的地方果真热闹,为了避开他们花费了不少时间。
到院子的时候已经午时一刻了,皇帝在允歌刚搬来那时候下令给祥云殿盖了一间小厨房,厨师也是从御膳房调过来的,饭菜的香气布满整个祥云殿,允歌提起裙摆,让鞋子稍稍漏出,脚迈入正殿,香气愈发浓烈了,正殿里只有冬卉站着,淑妃娘娘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身边站着太多人,所以早早就让殿内的佣人们把桌椅摆好,安排他们下去吃饭了。
见允歌回来了,淑妃娘娘喊允歌吃饭,让冬卉也下去了。
“干娘,皇后娘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允歌问道。
淑妃娘娘手里的筷子一顿,缓声道:“小歌儿问皇后娘娘做什么。”
“无事,今日在父皇那遇上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很亲切,说让多去她那里坐一坐。”
淑妃娘娘的脸色,在允歌说出皇后时,开始变得铁青。
她握住允歌的手又松开:“小歌儿,去的时候要乖巧一些,不要耍小性子让娘娘不高兴。”
“我知道了,干娘。”
淑妃娘娘的不自然让允歌心里起疑,决定次日去皇后那里试探一下。
夜里,裴之珩带着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孩子来找允歌,允歌俯身瞧了瞧那孩子的模样,是那天晚上卖花的小姑娘。
“这是做什么?”允歌不解。
“我瞧着阿姐身旁缺一个侍女,让这孩子留下吧。”说着裴之珩将手放在孩子头上,轻轻揉了一下。
“这么小的孩子放到我身边做些什么?”允歌疑惑发问。
“当然是从小就在身边才信得过。”
“你如今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允歌朝小姑娘问道。
“回公主的话,奴才今年七岁,没有名字,请公主赐名。”说着,小姑娘朝允歌跪了下去。
“桃婳?”说着允歌眼神朝小姑娘看过去。“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她始终没有抬头,直到允歌开口让她起来,她才顺从的从地上站起。
“谢过公主。”桃婳轻声开口。
桃婳在允歌主屋右侧的耳房住下了,允歌还让冬卉给她添置了厚厚的被褥,耳房小小的有四个铺子,之前内务府没有多余的侍女给允歌分配,如今桃婳住进去这耳房才开始启用。
淑妃娘娘知道后让冬卉给桃婳找了位年纪稍大些的教习嬷嬷,桃婳跟着教习嬷嬷学习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淑妃娘娘一直在劝说允歌怎么不找个经验多些的小宫女来,但在见到回来后事事小心的桃婳后也没在说些什么。
腊月该开始的时候,祥云殿来了位不速之客,按照常理说皇帝的臣子是不被允许踏足这后宫的,但他是来见允歌的。
周祝景双手作揖,站在祥云殿的正厅里朝着允歌行礼。
“宁定公主。”他的声音刻意又疏离。
允歌坐在侧座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开口询问道:“周将军此次前来有何事吗?”
“前些日子,杨主管为府里带来了陛下的圣旨。”
圣旨已经有几十年没有降到周府过了,那日的周府得知后,全家老小因为这道圣旨都前来迎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微躬,天命之重,继承大业,夙夜匪懈,思所以兴利除弊,安民和众。今特下旨,令周府众子弟,前去天水平定战乱,并护送宁定公主前往东霖国。兹事体大,朕心日切,望诸位共勉之,以副朕意。如有违旨者,法不阿贵,必加重究。钦此!天子御笔。”
待杨公公宣读完毕,周府众人跪在原地,周祝景起身上前领旨。
“臣遵旨。”他弯腰低头,双手接过。
允歌回想起几个月前皇帝召见她的事。
“周府几日后动身?”允歌询问道。
“谨遵钧命。”
允歌思索了一下,随即开口:“三日后如何。”
“谨遵钧命。”
允歌双眼的视线落在周祝景身上,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言不发。空气宁静了片刻后,周祝景先出声了,他告知允歌要去禀报皇帝即将启程,允歌朝他挥挥手,应许了。
允歌坐在原处目送着他离开,两人如今的关系今非昔比。桃婳端着茶具走了进来,茶水顺着壶嘴流进杯中,茶水的香气在正厅中盘旋,那是茉莉的香气。
“桃婳,收拾行李吧,三天后跟我一起走。”
“是,公主。”
将茶水饮尽,允歌写了书信给裴之珩,让桃婳晚些时候避开宫里人交给裴之珩。
面对这个即将离开的深宫,允歌竟生出了不舍的情感,或许是舍不得淑妃娘娘和裴之珩,又或者是怕离开自己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会被抹平。
她回自己寝屋时路过祥云殿的池塘,里边是淑妃娘娘养的锦鲤,前些日子死了几只,她和桃婳一起偷偷捞出来,又添了些新的进去。
走之前和冬卉讲一声吧,允歌心想,不然被干娘瞧见会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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