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脸上写满了“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不耐烦。
那身淡粉色的罗裙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如同一朵摇曳的花朵。
阳光洒在她精致的侧脸上，一半明媚，一半阴郁，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又像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那光影的变幻，刺得人眼睛有些发涩。
程煜身着一袭明黄色的龙袍，袍上绣着精美的云纹图案，金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锁在薛瑶的脸上，深邃的眼眸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悔恨，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微微挺直了脊背，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袍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尘封多年的古琴，被轻轻拨动了琴弦，那声音传入耳中，带着一丝沧桑的质感：“瑶儿，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初的绝情，恨我伤你至深。可你可知，朕……我，当初也是被奸人蒙蔽了双眼，才会铸成大错！”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眉头紧锁，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他想起曾经与薛瑶在御花园中漫步，那时阳光透过花丛洒在他们身上，薛瑶笑着摘下一朵花插在他的发间，调皮地说要给他做个“花皇帝”，他则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地笑。
可如今却只剩悔恨。
“那日，我收到密报，说你与敌国太子私通，意图谋反。我……我当时怒火攻心，根本没有细查，就下令将你……将你……”他哽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似乎连说出那个字都无比艰难，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将你打入冷宫。”
薛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紧，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像是要冲破束缚。
她紧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那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提醒着她曾经的伤痛。
她又想起，被打入冷宫前，她满心欢喜地为程煜准备生辰礼物，一针一线绣着荷包，想象着他收到礼物时的笑容，可等来的却是冰冷的圣旨。
“呵，奸人？”薛瑶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陛下口中的奸人，是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亦或是……您自己？”她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进程煜的心脏，程煜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却无法反驳，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
“瑶儿，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但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程煜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一丝卑微，他微微弯下腰，身体前倾，眼神中满是期待，“当初，是我识人不清，错信了奸佞，才会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我真的后悔了！”
薛瑶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看着程煜那张写满了悔恨和痛苦的脸，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恨吗？
当然恨！
前世，她被打入冷宫后，每日只能对着冰冷的墙壁，饭菜粗糙难以下咽，身上的衣物单薄破旧，寒风如刀割般划过肌肤。
那些孤独的夜晚，她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泪水浸湿了枕头。
有一次她生病发烧，浑身滚烫，却无人问津，只能自己挣扎着找水喝。
在那无尽的绝望中，她披头散发，眼神癫狂，双手用力捶打着冰冷的墙壁，声嘶力竭地诅咒：“程煜，你这昏聩的帝王！你贵为天子，本应洞察忠奸，却被奸佞之言蛊惑，将我这无辜之人打入这不见天日的冷宫。我诅咒你皇室血脉凋零，后继无人，让你这至高无上的皇位无人继承，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你坐拥三宫六院，却不辨真情假意，我诅咒你的后宫纷争不断，妃嫔反目成仇，让你在这勾心斗角中疲于奔命，不得安宁！你掌控着万里江山，却昏庸无道，我诅咒你的朝堂之上奸臣当道，忠良蒙冤，让你的江山社稷摇摇欲坠，战火在你的疆土上肆意蔓延，百姓流离失所，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在悔恨与痛苦中孤独终老！”这些诅咒如同毒刺，深深扎进她的心，也在回忆中如噩梦般萦绕。
诅咒过后，薛瑶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急剧恶化。
她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窝深陷，眼神空洞而呆滞，仿佛失去了灵魂。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恶劣的环境，让她身形愈发消瘦，弱不禁风，一阵风似乎都能将她吹倒。
她常常整日整日地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墙壁，嘴里不时喃喃自语着那些诅咒的话语，时而疯狂大笑，时而悲声痛哭，精神几近崩溃。
曾经的温柔善良、活泼灵动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被痛苦和仇恨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躯壳。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瑶的身体出现了各种具体病症。
她开始频繁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声音空洞而沙哑，还常常咳出带有血丝的浓痰。
她的双腿水肿得厉害，一按一个深深的坑，走路都变得异常艰难，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她的肠胃也出了问题，吃下去的食物根本无法消化，常常呕吐不止，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
她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变得稀疏枯黄。
她的睡眠也严重失调，夜晚常常被噩梦惊醒，冷汗湿透了单薄的被褥，而白天则昏昏沉沉，毫无生气。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却在她面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她的心，竟然有些动摇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前世的伤痛，如同梦魇一般，时刻纠缠着她。
可是，看着程煜那双真诚而又痛苦的眼睛，她的心，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他。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薛瑶的心，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备受煎熬。
程煜看着薛瑶脸上不断变幻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体，继续说道：“瑶儿，我知道你恨我，怨我，甚至……想要杀了我，我都毫无怨言。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那轻柔的声音仿佛羽毛般，轻轻地落在薛瑶的心上。
围观的百姓们，一个个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这还是咱们那个威风凛凛的皇上吗？”“真是想不到啊，皇上会为了一个女子这样。”他们的脸上满是惊讶和好奇，眼神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场景。
程煜看着薛瑶，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在他的眼神中。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瑶儿，我……我向你道歉！为我曾经的愚蠢，为我曾经的冷酷，为我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道歉！”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弯下了腰，膝盖慢慢地弯曲，身体前倾，向薛瑶深深地鞠了一躬，那龙袍的下摆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一个女子低头道歉！
百姓们都惊呆了，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张大了嘴巴，还有的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薛瑶眼前这个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吗？
他那个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暴君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你……”薛瑶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突然，程煜猛地抬起头，
“瑶儿，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气，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行！只要……”程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花。
周围的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有的惊呼出声，有的捂住了嘴巴，还有的相互拉扯着，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人群中传来阵阵议论声：“天啊，皇上这是怎么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没看错吧？
那个高高在上、威风凛凛、杀伐果断的帝王，竟然……竟然当众给一个女子下跪道歉？
而且，还握住了人家的手？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震碎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就连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此刻也张口结舌，手中的惊堂木“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这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这可真是……活久见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都在颤抖。
而薛瑶，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更是被程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僵硬，像是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到程煜温暖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手，那温度顺着肌肤传遍全身，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各种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的脑海中横冲直撞，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程煜会恼羞成怒，会拂袖而去，甚至会下令将她抓起来……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程煜会当众向她道歉，还握住了她的手！
这……这还是那个冷酷无情、视她如草芥的程煜吗？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薛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微妙，也很……复杂。
有震惊，有疑惑，有不解，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按理说，她应该恨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的男人，如今却在她面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她的心，竟然有些……软了。
这种感觉，让薛瑶感到很不安，很慌乱。
她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要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她的心，却像是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她看着程煜那双深邃而又真诚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悔恨，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渴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眼神，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让她无法自拔。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程煜的感情。
前世的种种，如同刻在骨子里的烙印，怎么可能轻易抹去？
可是，除了恨，还有别的吗？
薛瑶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很乱，很乱。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薛瑶感到很痛苦，很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程煜，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
就在薛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让开！都让开！”
几个身穿薛府家丁服饰的男子，粗暴地推开人群，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他们的脚步声沉重而杂乱，如同闷雷一般在人群中响起。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他眼神锐利，目光如炬，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薛家在朝廷中也算有一定的地位，家族内部为了争夺权力和利益，明争暗斗不断。
他径直走到薛瑶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大小姐，老爷让您赶紧回去！”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那声音如同冰碴般，让薛瑶的耳朵一阵刺痛。
薛瑶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她那个所谓的“好父亲”派来的。
她更知道，他们来找她，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她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那中年男子见薛瑶如此冷淡，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有惊讶，有疑惑，有畏惧，还有一丝……贪婪。
他当然认出了程煜。
当今圣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帝王。
而且，看样子，这位帝王，似乎还和自家的大小姐，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中年男子的心中，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
如果能够利用好这个机会，说不定，就能让薛家飞黄腾达，更上一层楼！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热切，越来越贪婪。
他看着薛瑶，心中暗暗想道：“大小姐啊大小姐，你可真是我们薛家的福星啊！这次，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薛瑶当然不知道这个中年男子心中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觉得，他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很恶心。
那贪婪的眼神像是黏腻的虫子，爬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她转过身，刚想离开。
突然，那个中年男子又开口了：“大小姐，老爷还说了……”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下去，几乎是在耳语“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商量。”
“……”薛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
她知道他后面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但她却不知道是什么。
领头的中年男子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关于……您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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