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8年9月15日,下午4时27分。

铅云沉沉,仿若一块巨大且沉重的石板,严严实实地压在天际,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压抑得近乎窒息的氛围之中。细密的雨丝在狂风的裹挟下,如同无数尖锐的铁砂,狠狠地砸向矿井口那简易搭建的铁皮棚。“噼里啪啦”的声响,一阵接着一阵,好似密集的鼓点,敲打得人心惊胆战。

我瑟缩在岗亭里,这小小的岗亭四处漏风,雨丝不断地钻进来,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裳。我时不时地朝着矿井方向张望着,在心里默数着爷爷换班的时间。身上的校服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寒冷的感觉顺着肌肤一寸一寸地蔓延开来。裤兜里装着的作业本,也早已被雨水泡得软烂不堪,物理老师马大强布置的关于伽马射线的习题,那些原本清晰的字迹,此刻已经晕染开来,模糊成一团,就像是一幅荒诞不经的鬼画符,和天边时不时划过的扭曲闪电相互映衬,无端地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小海!”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了那如注的暴雨,直直地刺进我的耳中。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辆被漆成血红色的改装矿车,正从斜坡上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般俯冲而下。那矿车的速度极快,车轮与轨道剧烈摩擦,溅起一串串刺眼的蓝火,就像是一条燃烧着的巨龙,裹挟着无尽的危险与恐惧。

爷爷的身影出现在矿车前方,他高高地举着地质锤,朝着铁轨疯狂地敲击着,每一下敲击都带着竭尽全力的嘶吼和决绝。他身上的工装裤不知为何,泛着一种诡异的荧光,在这阴暗的暴雨天里显得格外扎眼,就像一只奋不顾身扑向火光的飞蛾,渺小却又充满着悲壮的意味。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切都变得无比缓慢。我眼睁睁地看着矿车朝着爷爷撞去,在那一瞬间,爷爷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了起来,就像是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毫无抵抗之力。我清楚地看见他的假牙从嘴里弹了出来,在雨帘中划出一道闪亮的银弧,最后“叮当”一声,落在了我的脚边。

爷爷的鲜血顺着铁轨的沟槽缓缓流淌过来,在我的回力鞋边汇聚,与黑色的油污相互交融,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漩涡。矿车底盘掉落的螺丝钉,顺着铁轨一路滚到了我的脚尖。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螺丝钉的螺纹间,卡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图纸,被鲜血浸透的图纸,此刻就像一块凋零的烂枫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别碰!”

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马珊的伞尖猛地挑开了我正要触碰螺丝钉的手指。我惊愕地看向她,只见她校服袖子上别着的三道杠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醒目,湿漉漉的马尾辫梢不断地滴着水,勾勒出她那焦急的脸庞。她的手里举着一个黑色的仪器,表盘上的指针在红区疯狂地颤动着,仿佛一只即将失控的野兽。

“这涂料含镭 - 226,”她蹲下身来,雨水顺着她长长的睫毛不停地往下淌,眼神中满是担忧与恐惧,“我爸说矿上的放射性物质能让人骨头碎成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雨声的掩盖下,却依旧清晰可闻。我心里一惊,慌乱之中,赶忙把染血的图纸折成纸飞机,匆匆塞进了裤兜。马珊则趁着这个间隙,用铅笔小心翼翼地拓下螺丝钉的纹路。就在这时,矿灯的光柱穿透了雨幕,舅舅林虎带着三个黑衣男人快步冲进了现场。

舅舅右手戴着的劳保手套上沾满了荧光粉,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幽幽地发着绿光,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鬼火。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扫过现场的每一处角落。

“带娃子回家。”舅舅大步走到我身边,他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捏住我的后颈,那股力量让我几乎窒息。他身上散发着的硝烟味,瞬间让我想起了清明节时,在山坡上烧纸钱的场景,无端地多了几分凄凉与阴森。

就在这时,马珊突然尖叫起来,她颤抖着手指,指向矿车的残骸,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那里有东西在发光!”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就在这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舅舅迅速地将一个牛皮本塞进了赵明辉的公文包。赵明辉穿着一双锃亮的鳄鱼皮鞋,此刻正缓缓地碾过爷爷的血泊,他金丝眼镜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就像是一条毒蛇刚刚褪下的旧皮,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雨势愈发猛烈,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马珊悄悄地把拓纸塞进我的掌心,就在这时,她手中的伞骨突然“啪”的一声崩断了一根,发出清脆而又突兀的声响。紧接着,我们头顶上传来铁皮棚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是一头巨兽临死前的**。舅舅反应极快,他猛地一把将我拽出岗亭。仅仅三秒之后,整个棚顶轰然坍塌,扬起一阵巨大的尘土。井下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就像是一只蛰伏已久的巨兽,突然咧开了它那狰狞的大嘴,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我独自一人站在停尸房外,周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潮湿的气息,让人感到一阵反胃。透过那扇半掩着的门,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赵明辉的低语声:“...青训名单就是新矿脉图纸...” 声音低沉而又神秘,在这寂静的夜里,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脏。

马珊送我的那支铅笔,不知何时滚落到了长椅下面。我缓缓地蹲下身子,捡起铅笔,只见笔尖上沾着的放射性涂料,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光,那光芒冷冽而又诡异,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突然,裤兜里的纸飞机传来一阵滚烫的感觉,仿佛是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将它拿了出来,展开那张染血的图纸。就在这一瞬间,远处传来马珊父亲愤怒的怒吼声:“谁让孩子接触辐射源的?!” 声音在这空旷的夜里回荡着,久久不散。我下意识地望去,只见他白大褂的口袋里,露出一截银色的仪器,和矿井里闪烁的矿灯一样,散发着冰冷的光,仿佛在暗示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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