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玻璃瓶里的安静

暮春的雨是半凝固的银毫,斜切过樟树枝桠,在廊檐织就晶亮的帘幕。玻璃幕墙震颤着承接这场精密计量,每平方厘米承接着二十七根雨丝的叩击——这是朱明嫣上周观测数据时顺手记下的参数。此刻那些蚕丝般的雨脚正沿着抛物线轨迹坠落,在钢化玻璃表面迸出碎玉撞琉璃的泠泠清响。

云絮沉沉地坠着,将天光滤成老式显像管的灰蓝。潮气渗进砖缝,苔藓在墙根晕开深浅不一的墨渍。朱明嫣屈指叩了叩廊柱,混凝土传来中空的回响,这是上周暴雨冲刷导致的结构疏松,她早在值班日志里用红笔圈注过三次。

玻璃上蜿蜒的溪流正进行着布朗运动。某颗摇摇欲坠的水珠突然被风推着斜坠,在滑行轨迹上吞并了十七颗较小的同伴。朱明嫣的镜片映出这幕微观的兼并战争,睫毛在虹膜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那道枝状闪电——那是两股水流交汇时形成的短暂树突。

在第三块玻璃的右下象限,有粒汞珠悬而未落。它颤巍巍地折射着远处实验楼的霓虹倒影,将"生物实验室"的猩红字样扭曲成游动的赤蛇。当第八阵穿堂风掠过时,水珠终于不堪重负地分裂,沿着去年贴考场号留下的胶痕,淌成一条银蛇的脊椎。

玻璃上很快就布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它们像是一颗颗璀璨的宝石,散发着迷人的光芒。这些水珠顺着光滑的玻璃表面缓缓流淌,形成一道道细细的水痕,仿佛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有的溪水相互交汇融合,汇聚成更大的水流;有的则独自前行,最终消失在玻璃的边缘。

雨水不断地滴落,新的水珠又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使得整个玻璃都被这流动的水珠所覆盖。透过这片水帘,可以看到外面模糊的世界,建筑物和树木都变得朦胧起来,增添了一份神秘的氛围。

顾海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仿佛与周围的世界隔绝了一般。他右手紧紧地握着栏杆,力道之大以至于指关节处都开始泛出白色来,好似要把这冰冷坚硬的栏杆捏碎似的。

他的视线穿过密密麻麻的雨帘,直直地望向远处那个空旷的操场。此时的操场上正热闹非凡,一群充满朝气的新生们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肆意狂奔、嬉笑打闹着。可是,那如牛毛般细密的雨丝却宛如一层轻柔而又神秘的薄纱,悄悄地笼罩住整个操场,也渐渐地模糊了那些孩子们鲜活灵动的身影。

原本清晰可辨的身形此刻竟变得如此模糊,就好像是一团团被雨水浸透的黑色墨点,杂乱无章地交织纠缠在一起,让人根本无法轻易区分出谁是谁来。这些“墨点”时而聚拢成一个大团,时而又分散成几个小簇,随着孩子们欢快的动作不断变幻着形状和位置。

就在这时,朱明嫣那句“我要去文科班”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耳畔炸响,并不断地回荡着。这句话犹如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一阵抽搐。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疼痛从心底涌起,迅速传遍全身,震得他的太阳穴也开始突突直跳起来。

"喂!"肩膀突然被重重一拍,段瑞瑞挂着招牌的嬉皮笑脸凑过来,"听说你家小青梅要转班?"他身后几个男生正趴在栏杆上,对着楼下躲雨的学妹们吹口哨。

顾海乔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关你屁事!"

"哎哎哎——"段瑞瑞倒退两步举起双手,"我懂我懂,被甩了嘛。上周打赌输给我的可乐不用还了,就当抚恤金。"他故意把最后三个字拖得老长,在顾海乔抬脚踹过来前泥鳅似的滑到柱子后面。

水珠顺着发梢滴进校服领口,顾海乔胡乱抹了把脸。他早该想到的,上周值日时朱明嫣收拾储物柜格外仔细,连他塞在角落的错题本都被码得整整齐齐。当时夕阳把她的马尾染成琥珀色,他趴在课桌上偷看那道晃动的光晕,以为这就是永远。

"要我说——"段瑞瑞从柱子后探出半个脑袋,"直接把人堵器材室里,不同意就锁门!"见顾海乔拳头又硬了,他拔腿就往楼梯口窜,"行行行,当我放屁!不过你真没想过?说不定人家早就有......"

后半句被淹没在骤急的雨声里。顾海乔望着段瑞瑞蹿下楼的背影,突然想起开学典礼那天。他和朱明嫣作为新生代表彩排,礼堂顶灯突然故障,黑暗中他听见朱明嫣摸索着扶住钢琴,指尖磕在琴键上撞出一串颤音。等他摸到手机照明时,看见少女绷直的脊背像株小白杨。

现在这株小白杨要移植到另一片土壤了。顾海乔把额头抵在沁凉的瓷砖墙上,远处传来教导主任训斥早恋学生的声音。他和朱明嫣的名字总被并列贴在红榜最上方,主持元旦晚会时他的蓝西服永远配着她的白纱裙,就连去年流感停课,都是他翻墙把笔记拍在她家窗台上。

雨幕中隐约传来眼保健操的广播声,顾海乔转身往教室走。路过文科班敞开的窗时,他鬼使神差放慢脚步。朱明嫣正在擦黑板,粉笔灰纷纷扬扬落在她肩头,像落了一场不会化的雪。

粉笔擦磕在黑板槽的声响让朱明嫣转过头,碎发被窗外的风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顾海乔慌忙摸出裤兜里的单词本假装诵读,视线却穿过纸页边缘,看见她校服袖口沾着的半片银杏叶——是昨天放学路上他随手别在她书包带上的。

"同学让让。"抱着作业本的女生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的风掀飞了单词本里夹着的拍立得。顾海乔扑救不及,照片飘飘荡荡落在文科班门槛上。画面上是去年校运会,他背着扭伤脚的朱明嫣往医务室跑,段瑞瑞在后面抓拍的瞬间。两人发梢都沾着彩带,朱明嫣耳尖通红,手指揪着他后领像揪住猫崽子的奶猫。

朱明嫣弯腰拾起照片时,顾海乔看见她手腕上还系着褪色的祈福绳。那是寒假去栖霞寺,他趁她闭眼许愿时偷偷绑上去的。香火缭绕里,少女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他心跳快得盖过了檐角铜铃。

"你的。"朱明嫣把照片递过来,指尖沾着彩色粉笔灰。顾海乔注意到她指甲剪得比往常短,忽然想起上周路过琴房,听见她在弹《离别练习曲》。当时以为是为市赛准备,现在想来每个错音都像预警。

眼保健操广播突然切到第二节,走廊响起此起彼伏的桌椅碰撞声。顾海乔攥着照片后退半步,撞上隔壁班正在张贴的社团招新海报。墨迹未干的"辩论社"三个字印在肩胛骨位置,晕染成青黑的胎记。

"高二(3)班顾海乔——"教导主任的怒吼穿透雨幕,"不去做操在这儿晃什么!"

当他被拎着后领拽走时,余光瞥见朱明嫣握住了窗台上湿漉漉的伞。浅蓝色伞骨,是他去年秋天硬塞给她的那把。此刻伞尖正微微发颤,在瓷砖地面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水渍,像谁欲言又止的心事。

有时候周老师问一道题的解答时,问了顾海乔,又会问朱明嫣:“朱明嫣同学,你有什么新的解题路?”或者问了朱明嫣,又会问顾海乔:“顾海乔同学,你再用你的方式跟大家讲解下..…”他们同样聪明,同样优秀,同样光芒四射。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就是一幅最美的青春画卷。

顾海乔一直以为,朱明嫣跟他的感觉是一样的,他们什么都不用说,这就是默契。可是今天他才知道这就是他的自以为是,朱明嫣就拿他当普通同学而已。也许段瑞瑞说得对,她根本没有拿他当回事儿……这,真让他抓狂!

朱明嫣一进到(1)班的教室,就看到骊芸急匆匆地朝她招手,她顶着一头短发,穿一件军绿色T恤和卡其色的七分裤,身体朝桌前倾,正在和人抢一本书,看见朱明嫣进来赶紧松开手冲她打招呼,手里的书也被人抢了过去。她有些恼怒地拍拍那人的头:“不许把我亲爱的书给弄脏了,看完要立刻还给我,这可是我排了一上午队好不容易拿到的签名书。”

朱明嫣朝骊芸走过去,坐到骊芸身边为她“安排”好的座位上,扫了一眼那本让骊芸心疼不已的书。不用看,就知道是毒害文艺女青年的书,可朱明嫣连一本也看不下去,她就不明白那种无病**的调调怎么就能那么受欢迎?堆砌的全都是华丽的辞藻、空洞的情绪和一些悲惨的命运。像骊芸这样男孩性格的女生,竟然会喜欢这种纯粹给小女生看的文章,朱明嫣觉得骊芸的性格很分裂。

骊芸不仅性格像男孩,打扮也很像男孩,从她的背影来看,你绝对会把她当成一个十足的“少年”,还是一个身材有些壮实的少年。骊芸从小就婴儿肥,胖乎乎的娃娃脸、胖乎乎的手,见到的人都觉得她肉嘟嘟的很可爱,她也一直沉浸在这种“自以为的可爱”中,上了初二以后,她个子已经一米六,但体重也达到一百二十斤,跑步的时候,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直到有天她的钱包掉了,后面的阿姨直冲她喊:“胖子,胖子,你的钱包!"

骊芸自然不觉得那是在喊她,然后那位阿姨好心地一把拽住她:“喊你半天了,胖子,你钱包掉了!”骊芸当时都要哭了,她从来没有听人喊过她胖子。于是骊芸决定把自己变成一个纤美的瘦子,可她又不愿意节食,就选择了锻炼减肥。她在健身房泡了一个夏天以后,发现自己真的瘦了下来,当她能把十公斤的哑铃轻轻松松地举起来,放下,放下,举起来,不断重复的时候,健身房的人都朝她投来惊讶的目光。骊芸也发现,她不再是个胖子,却成了一个肌肉女。她身上的肥肉已经都转化成肌肉这个世界上有“型男”这种美誉,却没有“型女”这种说法。

骊芸很沮丧,但她的小宇宙很强大,她开始觉得这样的健硕也挺不错,至少,男生第一们都不敢随便招惹她。她最热衷的就是表演把一把筷子给生生折断谁还敢惹她呀。朱明嫣坐下来,四邻的人都纷纷过来与她打招呼。虽然朱明嫣之前在(7)班,但在年级里也小有名气,跟很多人不算熟,但也都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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