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归途

朝阳染红海面时,欧阳夜枫将最后一捧土洒在坟茔上。

简陋的木碑斜插在沙砾间,刻着“东瀛武士武田义之墓”——用的是中原文字,因岛上寻不到半片竹简。

“为何为他立碑?”叶卿指尖燃起净符,青火掠过坟前酒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道:“他手上沾的血,未必比风魔子少。”

“因为他的血里也有不得已。”欧阳夜枫将武田义的断簪埋入碑下,簪头仙鹤翅尖沾着干涸的黑血,目光中透出一丝复杂:“若当年有人肯拉他一把,或许……”

海风卷起他的话音,散入浪涛。

欧阳沐沐抱剑立于礁石上,忽然开口道:“哥,你总说‘不得已’,可这世道谁不是身陷樊笼?”

她指尖轻抚剑鞘,那是母亲临终前所赠,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就像娘亲,她本可以逃的。”

正午时分,三人踏入残破神社。梁柱倾颓,唯有神龛上的蛇形雕纹未被岁月蚀尽。

欧阳夜枫以袖拂去积灰,露出底部一行小篆——“斩蛇非为苍生,唯惧因果轮回”。

“是欧阳家先祖的字迹。”他指尖摩挲刻痕,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三百年前,那位剑圣在此与武田玄立誓共镇八岐……却将半数反噬转嫁武田血脉。”

香炉突然震颤,炉底滚出一枚青铜铃。

铃内壁刻满咒文,拴铃的红绳早已朽烂,却仍能辨出是中原的同心结编法。

“同心铃……”叶卿轻摇铜铃,清音荡开结界残痕,目光中带着一丝恍然:“原来镇压之术需两人同承反噬。当年剑圣毁诺,独留武田玄赴死,才埋下今日祸根。”

欧阳夜枫沉默着将铜铃系在腰间,与七绝剑佩相撞,发出沉闷低鸣。

暮色四合时,货船扬帆返航。

欧阳沐沐蜷在桅杆旁刻匕首,忽然道:“哥,若当年父亲也像武田家那般逼你继承剑印,你会逃吗?”

“不会。”欧阳夜枫正在补帆,银针穿梭如鱼,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但我会带着沐沐一起逃。”

叶卿烹茶的手微微一滞。

“小时候我体弱,总被族中子弟嘲笑。”他扯紧帆索,旧伤在动作间若隐若现,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沐沐便日日翻墙偷药,有次跌断腿,还硬说是自己摔的。”

“明明是你被三叔罚跪染了风寒!”欧阳沐沐瞪他,耳尖泛红:“要不是我偷来赤参……”

海浪轻摇,茶香混着回忆氤氲开来。叶卿望着杯中倒影,忽然问:“令堂是为何……”

“为我。”欧阳夜枫截住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年北苍内乱,叛军夜袭祖宅。娘亲将我塞进地窖,自己引开追兵……找到她时,只剩这枚剑佩。”

他解下佩玉,血纹在月光下如脉络跳动,语气中带着一丝痛楚:“父亲说,娘亲临终前攥着它,喊的不是‘救命’,而是‘别让枫儿看见’。”

夜半惊雷炸响时,欧阳夜枫又一次坠入那个雨夜。

五岁的他蜷在地窖角落,头顶木板缝隙渗入血水。马蹄声、惨叫声、火焰吞噬梁柱的爆裂声交织如网。

忽然缝隙一暗,母亲的脸出现在洞口,发髻散乱,嘴角溢血:“枫儿乖,数到一千再出来……”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

他死死咬着剑佩,血从牙龈渗出。数到一千时,地窖盖板被掀开,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母亲的笑脸——

“夜枫!”

清冷嗓音刺破梦魇。叶卿的手按在他腕间,符光驱散冷汗,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你方才经脉逆行,险些走火入魔。”

窗外暴雨如注,欧阳沐沐抱剑守在舱口,肩头已被打湿。

“沐沐,去歇着吧。”他哑声道。

“自从娘亲走后,你每遇雷雨便会如此。”她转身望海,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不差这一夜。”

暴雨后的海面浮着一层碎银般的月光,船帆在夜风中轻摇,桅杆上的铜铃与欧阳夜枫腰间的青铜铃共鸣,发出清越的叮咚声。

叶卿抱膝坐在货箱旁,火光映得她侧脸如玉。

欧阳沐沐蹲在船尾擦拭剑锋,剑气偶尔扫过甲板,刻下细如发丝的剑痕——这是她开灵识后养成的习惯,剑气中总带着几分不自觉的锋芒。

“叶姑娘可曾想过。”欧阳夜枫指尖摩挲着七绝剑佩,忽然开口:“若有一日天灾人祸来临,你要做什么?”

符纸在叶卿指间折成纸鹤,鹤翅轻颤,语气中带着一丝淡然:“回衡阳观,守着师尊的七星阵。”

“然后呢?”

“然后……”她指尖一顿,纸鹤坠入火堆,遇火却化作青鸟腾空:“等下一个需要救的人。”

欧阳沐沐冷不丁插话:“无趣。”

剑锋挑起一条烤鱼甩向火堆,她盘腿坐下,鱼香混着海风散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要我说,就该踏遍九州,把什么风魔子、东瀛天皇全砍了!”

“沐沐。”欧阳夜枫笑着摇头道:“你当是砍白菜呢?”

“有何不可?”她撕下鱼腹最嫩的肉递给他,语气凶巴巴的:“当年娘亲若狠得下心,早该把叛军——”

“沐沐。”他轻声打断,火光在瞳孔深处跳动,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娘亲的血是温的。”

海浪声忽然沉寂。

叶卿望着青鸟消散的方向,忽然问:“令堂是位怎样的女子?”

“她酿得一手好梅子酒。”欧阳夜枫从行囊中取出半截褪色的红绳,绳上串着三枚铜钱,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我五岁生辰时,她说要教我编剑穗。结果绳子没编完,追兵就到了……”

铜钱叮当相撞,他忽然将红绳抛向叶卿:“试试?”

“我不会。”

“我教你。”

他起身绕到她身后,虚虚拢住她执绳的手。

叶卿脊背微僵,符纸自袖口滑落,却被欧阳沐沐顺手接住:“专心点,这道姑连发髻都不会梳。”

“谁说的?”叶卿耳尖泛红,指尖却灵活起来。

铜钱穿梭如蝶,渐渐结成平安扣的雏形。

欧阳沐沐忽然起身,剑气扫过海面,惊起一群磷光闪烁的飞鱼:“哥,比一场?”

“比什么?”

“老规矩——谁杀的鱼多,谁吃最大的。”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上桅杆。剑气如网撒向海面,银鱼在剑光中翻腾跃起。

欧阳夜枫摇头轻笑,袖中银针化作七道流光,针尖刺穿鱼鳃却不伤血肉。

“你作弊!”欧阳沐沐瞪着他篓中完好的鱼。

“这叫留条活路。”他拾起蹦跶的银鱼抛回海中,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沐沐,杀戮太重会伤剑心。”

叶卿忽然抬手,符光凝成水笼兜住漏网的鱼,语气中带着一丝淡然:“北苍有句俗语——‘剑客的慈悲,不在收刃,而在择刃’。”

“听见没?”欧阳夜枫戳妹妹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多跟叶姑娘学学。”

“学她编个绳子磨蹭半宿?”沐沐拍开他的手,剑气却悄然收敛。

夜渐深,欧阳沐沐蜷在帆布下睡着了。剑气无意识地在周身流转,如护体的萤火。

“她其实怕水。”欧阳夜枫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惜:“七岁那年落过冰湖,昏迷时还攥着我的袖子。”

青铜铃忽地齐鸣。

欧阳夜枫解下铃铛系在沐沐腕间,铃声渐息,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娘亲曾说,心有牵挂的人,魂灯便不会灭。”

他顿了顿,轻声道:“就像武田义握着那枚发簪……叶姑娘,你可有牵挂之物?”

符纸在叶卿掌心燃成灰烬,灰中却现出一朵冰雕的莲花,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师尊捡到我时,雪地里只剩这朵莲。他说极北之地终年严寒,能开在此处的花,必是有人以命温养……”

她忽然收拢掌心,冰莲碎成星尘,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后来我才明白,有些牵挂,不如断了干净。”

“断了,就真能忘吗?”欧阳夜枫指向她袖口——那里藏着一枚符纸折的鹤,翅尖染着烤鱼的油渍,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就像这纸鹤,你本可用净火焚毁,却任它沾了烟火气。”

海风掀起叶卿的刘海,月光漏进她总是低垂的眸中。

桅杆突然剧烈摇晃!

“敌袭?!”欧阳沐沐瞬间惊醒,剑气劈开夜幕。

却见一群发光的水母浮出海面,触须缠住船身,将整艘船托向半空。

“是月水母……它们把船当礁石了。”叶卿甩出探查符,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无害,但天亮前恐怕脱不了身。”

欧阳沐沐剑气一滞,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要等多久?”

“三个时辰。”

“无聊。”她收剑入鞘,忽然揪住兄长衣袖,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哥,讲个故事。”

欧阳夜枫往火堆添了根柴,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想听哪段?”

“娘亲酿梅子酒那段。”

“上次不是说腻了?”

“这次要听细节!”她好奇道:“比如她摘梅子时穿什么衣裳,笑的时候有没有酒窝……”

火光噼啪炸响。

“她穿鹅黄襦裙,袖口绣着银线竹纹……和叶姑娘今日这件很像。”

叶卿低头抚袖,耳尖泛红。

“酒窝在左脸,比沐沐的深些。”他笑着戳妹妹脸颊,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每次偷喝她的酒被发现,她就用竹枝敲我手心……其实一点也不疼。”

沐沐忽然起身,剑气削下一段桅绳,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我要编剑穗。”

“怎么突然想编?”

“等见到那孩子……”她低头打结,绳尾却缠成死扣,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总要送个见面礼。”

叶卿默默拆开死结,将绳头穿入铜钱,语气中带着一丝耐心:“先绕三圈,再打同心结。”

“你方才不是说不会?”

“在衡阳观……给师尊编过剑穗。”

欧阳夜枫忽然解下七绝剑佩,血红流苏垂落,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娘亲编的最后一截,我始终学不会。”

三双手同时握住绳结。

沐沐的剑气、叶卿的符光、欧阳夜枫的血纹,在铜钱上交织出奇异的光泽。

当黎明撕开海平线时,新的剑穗已成,流苏末端缀着三枚铜钱——一枚刻竹,一枚雕莲,一枚无纹。

“竹为韧,莲为净。”叶卿指尖拂过铜钱,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无纹者……望你永不必抉择。”

月水母悄然沉入深海。欧阳沐沐忽然指向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叹:“看!”

朝阳跃出云层的刹那,无数飞鱼破浪而起,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恍若漫天剑光。

“这就是你选的‘路’?”叶卿轻声问。

欧阳夜枫将剑穗系回佩上,血红流苏与朝阳同辉,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不,是我们一起选的。”

海风吹散未尽之言,却将铜钱声送入云深处。

一日后,北苍海岸线映入眼帘。欧阳夜枫摩挲着装有精血的玉瓶,忽然将青铜铃递给叶卿,语气中带着一丝决心:“日后,我想重修那座神社。”

“为武田义?”

“为所有没得选的人。”

海鸥掠过帆顶,衔走一缕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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