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码头,莫文落玄甲未卸,长戟顿地溅起火星。
欧阳夜枫踏过跳板时,鞠躬三次——这是世家子弟见武将的礼数。
“见过莫将军。”他拱手躬身,袖口银线竹纹被汗浸透,语气恭敬,“家父常赞将军戍边之功,今日得见,幸甚。”
莫文落目光扫过叶卿的符袋,淡淡道:“欧阳公子倒是交友甚广。”
茶寮竹帘半卷,莫文落屈指叩桌,平静道:“东瀛女孩如何了?”
“托将军洪福,已寻得良药。”欧阳夜枫斟茶七分满,茶雾氤氲眉眼,语气温和,“家母若在世,定会敬将军一盏梅子酒——她说北苍儿郎就该这般磊落。”
莫文落握杯的手微滞,疤痕狰狞的手背青筋稍缓,低声道:“令堂……确实如此。”
海风掀起欧阳夜枫腰间青铜铃,莫文落独目骤凝,惊讶道:“这铃铛……”
“偶得的小玩意。”他解铃置于案上,语气谦逊,“听闻将军精通古器,可否赐教?”
莫文落指尖抚过铃内小篆,杀气稍敛,温和道:“前朝军铃,驱邪镇魂。你好生收着。”
欧阳沐沐剑气削落半片竹帘,日光漏在莫文落战靴上,试探道:“将军可知我娘亲酿的梅子酒,用哪座山的泉水?”
“苍云山雪水,辅以三年陈蜜。”莫文落反手以戟尖挑住飘落的竹叶,语气怀念,“她曾说,酒烈三分,情义便重七分。”
欧阳夜枫轻笑,调侃道:“难怪将军戍边十年,酒量冠绝北苍。”
叶卿袖中符纸无风自燃,青烟凝成“忠”字。莫文落戟柄顿地,肃穆道:“道门祭礼,本将受不起。”
“非为将军,是为北苍战死的英灵。”她符光扫过码头铁骑,语气敬重,“三千七百二十一缕残魂,至今未散。”
莫文落独目微红,仰头饮尽冷茶,沉声道:“北苍男儿,从不负国。”
忽然,欧阳夜枫“不慎”碰翻茶壶,湿了莫文落袖口。
玄衣下隐约露出腕间红绳,绳上铜钱刻着“安”字。
“家母也曾编过这样的平安绳。”他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语气怀念,“可惜手艺拙劣,总被沐沐嘲笑。”
莫文落猛地收手,青铜戟在地上划出三寸深痕,克制道:“军务繁忙,到此为止吧。”
欧阳夜枫起身揖礼,袖中滑落一枚赤灵芝,恳切道:“此物生于东瀛火山,可愈旧年冻疮——权当谢过当日救命之恩。”
莫文落未接,赤灵芝却精准落在他战靴旁,坚定道:“本将戍边,不取民脂。”
“北苍冻土难生灵药,将军的兵士需要它。”他退至门边,坚持道:“放在此处,便不算‘取’了。”
随后便转身离去。
“哥,你的戏过了。”转角巷口,欧阳沐沐擦去兄长额头的汗珠,不满道:“那红绳分明是娘亲的手艺。”
“所以他收下了赤灵芝。”欧阳夜枫轻摇折扇,笑意道:“莫将军可以对自己狠,却舍不得麾下将士受苦。”
叶卿忽然驻足,恍然道:“铃内刻的并非驱邪咒,而是‘莫失莫忘’四字。”
三人行至尽头,忽闻马蹄声追至巷尾,亲兵捧来乌木匣,恭敬道:“将军赠公子的。”
匣中是一卷《北苍边关志》,扉页夹着干枯的梅枝。欧阳夜枫对这城楼虚空长揖,感激道:“请转告将军,梅虽谢,香犹在。”
亲兵挠头,疑惑道:“公子怎知将军在城楼?”
他笑指自己心口,自信道:“欧阳家,可感故人之念。”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欧阳沐沐盯着兄长腕间褪色的红绳,终是忍不住开口,急切道:“哥,你与莫将军打哑谜似的,那红绳究竟——”
“是娘亲编的。”欧阳夜枫掀起车帘,远处城楼上玄甲身影依稀可见,怀念道:“十八年前北苍宫变,莫将军那时还是羽林卫少将,被困在着火的武库里。”
叶卿符光微闪,驱散车内燥热,好奇道:“令堂一介女流,如何闯得进禁宫?”
“她持的是先祖的‘七绝剑令’。”他指尖抚过剑佩血纹,敬重道:“剑令出,如老祖亲临,可斩皇权——只是娘亲用它劈开的不是城门,而是武库的铁锁。”
车外蝉鸣忽远忽近,欧阳夜枫的嗓音浸在回忆里。
“莫将军当时被压在梁柱下,火舌已舔上战袍。娘亲本已逃出宫门,听到呼救声又折返。”
他扯开衣襟,锁骨下蜿蜒的灼痕触目惊心,语气沉重,“我哭闹着不许她回去,咬得她手腕见血……可她将我塞给宫墙外的老宦官,头也不回冲进火场。”
欧阳沐沐剑气一震,车窗竹帘碎成齑粉,急切道:“后来呢?”
“她拖着莫将军出来时,房梁正巧砸落。”他轻笑一声,眼里却无笑意,语气沉重,“娘亲用后背扛住烧红的铁梁,把莫将军甩出三丈远。自己后背的皮肉……全黏在了梁上。”
“三日后娘亲便因伤势过重被叛军所杀,莫将军跪在灵前磕了九个头。”欧阳夜枫合上车帘,隔断幻象,语气沉重,“父亲说,他额头磕出的血染红了三块青砖。”
“那他为何装作不识你?”欧阳沐沐剑气森然,语气不解。
“因为娘亲临终前逼他立誓——”他望向城楼方向,玄甲身影已融入暮色,语气无奈,“此生忠君守土,绝不因私恩偏袒欧阳家半分。”
马车行至闹市,酒肆飘来北苍军歌:
“铁甲饮冰血未凉,埋骨何须桑梓乡——”
欧阳夜枫轻声应和,语气感慨,“这是莫将军写的军歌。
他戍边十年,斩东瀛敌将二十七人,却将全部赏赐分给战死将士的遗孤。”
叶卿忽然道,语气了然,“他腰间那把旧匕首,是阵亡副将的遗物。”
“你看出来了?”
“刀柄缠着往生结,是北苍军祭奠同袍的习俗。”
欧阳夜枫展开莫文落所赠的《北苍边关志》,泛黄书页中飘落一枚香囊,内藏半片焦黑的梅瓣。
“娘亲最爱折梅赠人。”他指尖轻触梅瓣,语气怀念,“火场那日,她发间别着一枝白梅。莫将军昏迷时死死攥着梅枝,醒来后……梅瓣已烧成灰烬。”
欧阳沐沐忽然夺过书卷,灵识扫过扉页,惊讶道:“这里有字!”
烛光下浮现一行小楷:
“白梅谢尽铁甲寒,犹记当年火中暖。——莫文落敬赠欧阳夫人”
是夜,欧阳夜枫独坐庭院石阶。叶卿提灯走近,灯影映出他手中半截焦梅,语气了然,“你白日未说全。莫将军装作不识你,更是为了护欧阳家免受‘挟恩’之嫌。”
“叶姑娘通透。”他苦笑,语气无奈,“如今东瀛虎视眈眈,若让人知道北苍大将与世家有旧……”
“所以你将赤灵芝赠予士兵,而非直接给他。”
“北苍男儿的傲骨,宁可断头不受嗟来之食。”他望向军营方向,语气敬意,“但若是为救治同袍,莫将军甘愿承情。”
五更天,军营方向突然响起号角。欧阳沐沐跃上屋顶,见莫文落率铁骑踏月出城,玄甲映着残星如冷铁,语气震撼,“他们去剿东瀛暗桩了。”
叶卿语气感慨,“莫将军明知你在看着。”
欧阳夜枫摩挲剑穗上的无纹铜钱,语气坚定,“北苍男儿从不说谢,只以血还情。”
破晓时,一匹战马疾驰入府,鞍上系着染血的东瀛军旗——旗角隐约可见半朵焦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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