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百越少年郎

恩怨剑——常情

百越,武风浩荡,名家林立。

除了顶天的五大势力,其下亦有好些传承久远的宗门。

这百越极北处有一湖泊,名曰剑萍。

其上有小岛,筑有林园小楼,暗红色大门之上挂一牌匾,仿佛剑风劈砍而成四个大字。

藏剑山庄。

四周不通旱路,一副不与俗世相融的高洁模样。

不高调,却也不低调。

相传江湖十大宝剑,于这藏剑山庄便有六把在手,更是握有古剑龙泉,相传这龙泉剑始一出鞘,便有滔天龙吟相伴,当真是这世上少有的瑰宝。

也因此即便他们少有门人出世,可整个百越都不敢小觑这藏剑山庄,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能持有这宝物,却让他人不动心,或者说动心却又畏惧的势力,谁又愿意招惹。这剑萍湖的水啊,常年恬静,像个温婉的姑娘,拥怀着藏剑山庄。

只不过今日有了变化。

一叶孤舟,不过丈余长,两尺宽,堪堪乘着一少年朝着藏剑山庄荡漾而去。

少年左手扶按住两根木条钉起的简陋剑鞘,右手食指与拇指轻扣,其余三根指头不断起落,仿佛是在弹奏乐曲。

他浓郁的眉倾盖在紧闭的眼上,干瘪的唇合在一块,若不是那挺立的鼻头还有些许白气冒出,谁又能知晓他是个活人?

天气很冷,湖面更冷,可抵不过少年脸面上的冷。

冷得好似他只是千年寒冰雕刻而成的,人该有的情绪不该属于他,至少此刻不属于他。

孤舟无帆无桨,只随着心意飘荡,速度极慢,可方向冥冥中总是对的,因此也被藏剑山庄的人发现了。

他们先是疑惑,不记得庄内有吩咐来了客人,之后便是惊奇,是少年离得不远,他们看清了他的模样。

倒不因少年冰冷的表情,而是太过熟悉。

两个本是出来阻拦的仆人互相对视一眼,看出各自心中的惊异,再次确定事态的蹊跷,便兵分两路。

一者转头进了府内,步伐匆匆。

一者努力用双手揉搓着脸颊,挤出个笑容,朝着那湖中孤舟高喊道,“来客何人,容请给个名号,好叫我通报一番。”

回应他的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仆人面皮抽动着,却不敢冒出火气,只能是静候一旁,想由着那小舟先上了岸,再把那少年拦在山庄外等庄主定夺。

可这小舟速度实在是慢,慢得那仆人身体愈发寒冷,胸中火气却愈发旺盛,若不是瞧见那少年样貌,此刻的他怕是早已唤来人,连弓伺候,让他成个刺猬。

就在他这般臆想时,身后的大门却被推开了。

庄主来得这般快?又或是那少年实在太慢了些?

他转头便要行礼问好,可连绵的脚步声却传入他的耳中,不等他抬头,便可见藏剑山庄的门人们竟大多聚集而来,再等他头抬高些,便可见一张张蓄满力道的大弓,齐齐朝向那少年。

死亡与少年之间好似只差那一句...

“放!”

这声不是仆人构想出来的,而是切切实实被人喊出口的,剑雨划破天际,引得天地间道道嘶鸣,震颤着仆人的耳膜,好似随时都能撕破。

仆人痛苦的抱着脑袋复又躬身下去。

他实在未曾想到,不过初见这少年,便有这般阵仗对待,那少年究竟是谁。

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那少年是谁又如何,还不是成了这剑萍湖中一道孤魂,也不知晓是否有人会为他收尸。

在他的念头中这一波剑雨下去,少年的命必然是要交代在这,可事实好像不是如此。

他不敢抬头,但他可以看见一双双脚掌前冲着,好似前方有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以至于他们非得一同发力方可功成。

同一时间,长久以来已是熟悉的长剑出鞘声在共同绽放下,又将他的心神打乱了,其后点水声不断响起又将他的心神聚拢,最后是一道落水声响带来久久的平静。

仆人心中好似有了一幅画面。

那狭窄的小舟之上挂满了箭羽,少年讨巧的躲入孤舟后头捡回一条小命,藏剑山庄门人见此心中大怒纷纷抽刀出鞘,运气于腿,乘风点水杀向那少年,少年自然不是对手,只一个交锋便被击杀,落入水中。

是这样吗?应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现在如此的安静?

也不是绝对的安静,小舟摇曳的咯吱声,仿佛在提醒,它到了。

仆人心中没来由得一阵心慌,他想要抬头却是害怕极了,可不抬头他又揪心极了。

至了最后,倒是好奇心战胜了畏惧,缓缓抬头,却哪里能看到那些个门人?

若不是那飘荡在水面之上的残败箭羽,他一定会觉着自己该是疯了,自导自演了一场闹剧。

他眼前只有孤独的小舟与那孤独的少年,小舟已然是靠了岸,少年也睁开双眼。

那是双无情亦无神的眸子,冷漠着,直视那道门匾。

[藏剑山庄]

“唰!”

随着一道快若流星的白芒,那道威武牌匾霎时间碎成粉末,好似这一瞬间它便受到了无数次斩击。

仆人只觉自个儿的双耳失聪了,只有无尽的回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了。

他终是知晓那些门人一同出手,为何只有一道落水的声音。

那少年只出手的一瞬,就将所有人击杀,快到时间都分辨不出来谁先遇见死亡,只能由得他们一同步入地府。

想到此处,他忽的就觉着这个冬日,真的好冷呢!冷到他没有一丝一毫向往生的希望。

可他终归是活了下来。

那少年出剑归鞘,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船靠了岸,斩尽牌匾,便迈步踏进藏剑山庄,根本没有瞧仆人一眼。

仆人勾动着嘴角,毫无疑问他是欣喜的,欣喜到不能控制自己,他至这必死局面捡回一条命,可他又是悲伤的,悲伤到恨不得就此死去,他于那少年眼里平凡的不如一粒尘埃。

生如尘埃,死亦如尘埃,他从未觉着有这般的不甘心,即便是在侍奉那些门人时都未有这样的情绪。

以至于这情绪竟使他抛去畏惧,驱使着他一步步跟在那少年的后头。

藏剑山庄后府。

一个与那少年有几分相似的富态中年人面容阴沉似水,左右手各持两把宝剑,其上锋芒即便是困于剑鞘之内,也能荡起阵阵剑鸣。

他之身旁是一妇人,本该是雍容华贵保养的极好,瞧着不过二三十岁,胭脂水粉遮盖她额角细纹,华丽珠宝掩饰她黯淡气色。

可闻那少年执剑而来,终究抵不过她脸上的惊慌,那刻在骨子里的惊慌,使她的美丽不再。

他牵扯着富态中年人的衣裳,畏惧的念叨着:“相公,他,他不是你的儿子吗?快去劝劝他呀!”

“放手!你个贱人,妒妇,若不是你当年容不下秋儿,哪里会有如今这番境地,他该是我的荣耀的!”中年人一把推开妇人拉扯的手臂,痛骂道。

可能是气力用大了些,这一挥直叫那妇人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妇人想来是养尊处优惯了,顿时不依不饶,“常远!我瞧你是当这庄主当的失了心,也不想想你除了这张脸,浑身上下有哪一点比得上你的哥哥,若不是我父亲出手,你能坐得这般安稳吗?”

常远面色一僵,许是想到妇人的背景,众是不敢再骂,拂袖向外快步离去。

“常远你个懦夫,我定要叫我爹好好敲打你!”妇人见常远明显畏惧,反倒是来了气势,起了身便指着他破口大骂。

这声音使得常远本要离去的步子忽的一滞,扭头双眸似那鹰隼般死死盯着妇人,直叫妇人身子止不住得打颤,

“常,常远你要做什么?我父亲可是百木山的...额!”

常远身子瞧起来富态,动作却是迅捷,四把宝剑被他随手置于桌台,身子前冲,拉扯着一旁帘子,至了妇人身前,环在妇人脖子上,猛得发力,瞬时妇人的脸面就胀得通红,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这红已然趋向猪肝那种暗色。

此时妇人也不再挣扎,身子一阵哆嗦过后便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常远犹不放心,还死死的勒住妇人的脖颈,直至那锦缎帘子都被他扯断,他才罢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瞧着那妇人狰狞模样,恨恨道,“你父亲,你父亲!我连她都能杀,谁能拦我,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过后,他似回过神来,赶忙转头瞧向他的四把宝剑,神色却僵住了,因为他在门口看到他的孩子常剑,他嘴唇哆嗦着,“情,情儿。”

他不由自主地开了口,可很快便反应过来,“情儿,我已杀了伤害你母亲的人,我们父子终于可以团圆了,快让父亲瞧瞧你。”

常情扶着他那玩具般地剑没有说话,只是那孤独无情的眸子此刻变得血红。

常情见此连声道,“我知道于你们母子有愧,我会补偿你的,相信我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蠕动着身子,靠近桌台,“当初我也是身不由己,这妒妇的父亲是百木山的副山主,我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抛弃你们母子的。”

他说着,身子像是要去拥抱他的孩子,常情也不动手,好似要接纳常远的父爱。

常远的眸子闪过一瞬的纠结,可在那一瞬之后,他便不再犹豫,奔向他的四把宝剑。

可常情的剑太快了。

快到常远都未曾感受到痛苦,只是疑惑着宝剑为何离他越来越远,回首再看看他的剑儿,同样是越来越远,他忍不住伸手去挽留,可太迟了。

“母亲不与我说你,可我晓得她是爱你的。”

“那晚你寻出来,我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母亲的快乐。”

“母亲快乐,我亦快乐,所以那晚回想着母亲笑容的我,快乐的睡不着觉。”

“我知道是你杀了母亲,这世间最爱你的人,和我最爱的人。”

“我这条命半条算是你的,母亲与我说过做人做事要算得干净清楚。”

“可我还有些个债主,欠了好些东西。”

“所以今天,只能还你些利息。”

常情双眸的血色一点点消散,孤独又重新找到了他。

他出剑了,还是他腰间扶着的那把玩具般地剑,这一次他的速度很慢,将刃口对着自己的右肩,一寸寸地往下按。

它实在太钝了,平日里凭借着常剑出手的迅捷,掩盖下来,可如今只能是靠着不断地使力斩下去。

这剑说到底不过是磨得锋利些的铁片,它连街边喊卖的菜刀都不如,可常情却很珍惜,因此他不敢伤了这把他人眼中的玩具。

即便他已疼得浑身战栗,血液倾流之下,他双唇发白,眼前似有似无得飘过母子相依的场景。

每一个百越孩子大多有个仗剑走天涯的梦,只不过大多孩子的江湖梦会被撕碎在家中长辈手里。

可常情不一样,当他跟母亲说了这事,母亲的眼睛中第一次迸发出那般绚烂的光彩,并用那双为人织绣的手,磨出一把剑,一把宝剑。

郑重其事地交由常情手中。

“情儿,你若入江湖,且不说做不做的成大侠,定要成侠义之辈,欠人恩情要还,心中有恨要报,碰上气性相投可做兄弟,遇到倾心之爱要成良缘...”

那时常情还小,母亲却讲了很多很多。

多到母亲好似要将心都掏空给予他。

不对!

他想啊,母亲最爱的人不该是常远,该是他常剑情。

常远来找母亲时,母亲的高兴应当也是为了他的孩子能有个父亲。

即便母亲不再爱常远,又或者常远不再爱母亲。

在母亲眼里都不重要。

她只要他的孩子开心就够了。

只可惜母亲就连这么点愿望都不能实现。

若知晓这世上本该最疼爱自己的人死去,死在本该疼爱的人手里,谁又能开心。

余生尽是煎熬。

可他不敢死,要是这世界上真有地狱,母亲得是要伤心极了吧。

“啪嗒!”

他的心绪安定下来,他的右臂也掉下来了。

伤口处坑坑洼洼,不断渗出血水,他收剑入鞘,缓慢小心,深怕有丝毫的磕碰。

他转身,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花了好一会这才止住不稳的身躯,晃晃悠悠出了门。

他带着他的孤独和他的宝剑离去,丝毫不理会这世上的孤独与世上的宝剑。

来之不快,去亦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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